48覃氏(四)-《明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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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小沙弥放赵当世进来后就把门关上,还上了门闩。赵当世不以为意,朝前一看,只见松柏林立,草雪交杂,一条小径蜿蜒其间,通向幽处。那一边,又传来钟声,浑厚绵长,给人以庄严之感。

    “请小师傅头前带路。”

    寺内似乎僧众不多,赵当世跟在小沙弥身后一路走去,只见到一个中年僧人正在菜畦里薅草。他心想:“此地与别家寺院不同,既无多如牛毛的无事和尚,也没有占地千亩的膏腴田地。只是在清净之中自给自足、参研佛法。清修如此,怪不得会出个声名远扬的大禅师。”

    这番想法并非空穴来风。赵当世长于陕北,又常年来回于川陕晋豫等地,对于当下各地寺田积弊是心知肚明。明代虽不似蒙元时期极为崇佛,但佛教依旧十分兴盛。早期,明廷对于度牒的发放颇为严格,通常进行类似科举的佛学考试验证资格。不过到了中后期,一来管理松弛、条目荒废,二来地方官有许多信徒,提倡佛教,三来每逢大饥荒、瘟疫等天灾,朝廷常以卖度牒来敛财救济,故而佛寺在全国各地不断生根发芽,招徕徒众,至今气象已不下前朝。

    寺院僧人一般是靠善男信女的捐赠或打理小规模的田地自给,但随着人员渐多,往常的手段已经不能满足寺院开销。故而明初对于大寺“给田赡僧”的手段逐渐普及到了各个寺院。寺院凭借各种手段不断扩张名下寺田,多者万余亩,小者亦有数十百余亩,且多为肥沃土地。这些田产完全超出了寺院所需,甚至多到寺中僧人不能耕尽而产生了许多依附于寺院而生的佃户。寺院长老实际上成为了地主。他们有的甚至与官员勾结,不思精研佛学、除恶扬善,反鱼肉一方、极尽暴敛之能事,将寺院变成了藏污纳垢之所。

    有明一代,中央岁入少得可怜,其中固有地方绅衿、官员层层盘剥之故,而不纳税款的藩王属田、各地寺田也实为附骨之疽。只可惜,当局者不想着正本清源,反倒是加紧对百姓摊派名目繁多的税饷,本末倒置,却是饮鸩止渴,逐步走入深渊。

    相比之下,这聚云寺虽也是由官府出资建立,但其主持广真禅师似乎是个洁身自好、不忘初心之人。世风日下,难得这这里尚能保持一份清真,覃氏将会晤场地选在这里,使赵当世对其的印象不由又好了几分。

    寺庙依山而建,正殿位于一个小山上。昂首看去,不远处,一座院落外敷白雪,古朴浑拙,一个正大的香炉稳立在门前,想来就是大雄宝殿了。

    转过个弯,两株马尾松左右挺立,沿着其间的青石阶拾级而上,便可到达正殿。赵当世正欲起脚,猛然瞥见石阶上有一巨汉站立。转眼去找那小沙弥,其竟不知在何时已悄然遁去。

    那巨汉发短着僧衣,目测就是寺中人,一双眼直勾勾地盯着下面,面目可憎。赵当世不吭声,只当没见,低首继续走,才上两阶,那巨汉陡然发声:“来者何人,报名与洒家听!”声起时,犹如半空中炸响个春雷也似。

    赵当世惊想:“不防这小小寺庙,还有个鲁智深!”心下虽讶,故作淡然:“师父,在下达州赵弟子,向慕寺内吹万老人高名,与之相约,今次特来瞻仰。”吹万老人,广真禅师自号。

    孰料那巨汉哼哧一声,叱道:“我家主持年高德劭,学问高深,远近想来瞻观的人多了去,便是州县里的明府、堂尊,也不是说见就能见的。你什么来头,这就要进去?”

    赵当世面不改色:“在下非官宦,一布衣。”

    那巨汉闻言,大笑两声道:“那便不能进。”

    “我受禅师邀请而来,怎么就不能进?”

    “你说邀请?也罢,取禅师手札来看。”

    “手札落在家中,未曾带来。”

    “那便不能进。”

    “我若执意要进,你当奈何?”赵当世见那巨汉不依不饶,有些恼怒。

    那巨汉乜视赵当世一眼,打个哈欠道:“你一副风中弱柳般样子,还想跟洒家面前撒野?奉劝你知难而退,莫作徒劳之功。”

    赵当世身高五尺三寸,合后世一米八,加之多年军旅打熬,肩宽腰细,胸背厚实,放在常人中绝对是鹤立鸡群的。赵营内,郝摇旗掌旗手出身。掌旗者,多以身高体壮之人担任,故其高五尺五寸,在军中已经被视为“铁塔”。可阶上这个鲁莽和尚,端的长大,估摸将近六尺,更兼得一身横肉、膀大腰圆,几乎可用“小山”形容。他看不上赵当世体型,倒非狂言。

    若要用强,赤手空拳,只怕要将周文赫等人都招进来才能制服这巨汉。赵当世恼火归恼火,绝不会傻到真个与之放对。他冷静下来,细细思索,瞧了眼那巨汉,又瞥了瞥其身后隐约可见的正殿飞檐,想道:“这巨汉无故阻道,定非一时起意,十有八九也是那广真禅师搞的把戏。硬闯绝非上策,正可利用这巨汉奉命而行这点,欲擒故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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