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七十三节:龙与蛇(七)-《贤者与少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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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生以来第一次,绫对自己迄今为止努力的价值有了质疑。然而在虎太郎离开,整个温泉村没有任何高于乡士的实权者的情况下,她除了焦虑什么都做不到。

    “这都是些什么破事。”血战归来的一行人里即便是亨利都未能预见到这样的事会发生,事情的脉络很是简单,但又因为人与人的动机纠葛而难以用黑白分明的对与错正与邪来区分——阿伦有阿伦自己眼中的正确性,他想带回自己的孩子,哪怕在其他人看来他不爱她,但他打了绫;乡士们的做法是遵从新月洲的法律的,但他们的动机很明显只是增加自己的功名而不是主持正义。

    没有人是无辜者。

    “严惩了以下犯上殴打博士的刁民。”是能在乡士职业生涯里画下浓重一笔的大功,在这种穷乡僻的底层武士眼里,这是一生都不见得能碰上一次的大事件。

    绫没法解决这件事,她高贵却又无力,所以只能焦急地等着亨利他们一行人归来。

    战损过半、连同伴的尸身都没法回收。尽管实际上与他们无关,但在听闻这件事以后龙之介麾下的浪人们像是转移愤怒一样全都变得气势汹汹了起来。

    “想立大功,何愁没有机会。”前任县令的声音冷得可以滴出水,而在亨利用简短的语言将发生了什么告知与雅之店长之后,后者在脸色变得铁青又再三确认了事情的真实性,便也匆忙地跑开准备回去号召全村村民。

    紧接着这位曾经的华族展现出了他极高的执行能力。全身带着血腥气的这超过半百人数的队伍带着博士小姐等人马不停蹄地前往了位于温泉村郊外的乡士居所,沉重的马蹄声与盔甲碰撞声远远地就让乡士手下的足轻跑出来查看,而在瞧见这个阵势之后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回去。

    紧接着身高不是很高却大腹便便的乡士也从中走了出来,他满身肥油不说腰上的打刀还没佩戴好,在走出来的时候一个失衡刀子便滑了出来磕在了地上。鸣海皱着眉头看着他那磕磕碰碰掉了漆布满划痕的刀鞘,很显然这人并不怎么爱惜自己的武器。

    “诸、诸位有何贵干啊。”在看到脸色不悦的绫的一瞬间就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乡士还在装傻充愣,但龙之介没有给他留情面。

    “把你这里关押的犯人名单上缴,青壮年劳力暂时释放。派人快马加鞭去通知坪山县本部派出援军,还有储存的武备也都取出。”龙之介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这样说着,而在温泉村物产供应下吃得十分肥胖的乡士眼睛打了一个转,没有在他身上瞧见任何华族的家纹之后挺直了腰杆咳了一声:“咳咳,这位,浪人阁下。”

    “可有甚么身份与权力的凭证啊?”他的态度变得十分傲慢,但已经经历了11年风风雨雨的前任县令决不是还会在意繁文缛节的人。

    “拉弓。”他一声令下,刚刚才从战场归来的浪人们齐刷刷地散开然后张弓搭箭。

    “这就是我的权力。”

    “噫——”没见过这种阵势只会耍嘴皮子的乡士和他手下的两名足轻都慌乱了起来,在武力的威慑下他们迅速地行动了起来,但这里到底是个小地方,除了阿伦一家以外只有一个醉醺醺的老头被关押在牢房之中。

    哭个不停的阿秋被放出来之后就跑向了绫和樱的所在,而经过这一遭阿伦也不再满怀怨恨而是不停地磕着头感谢一行人,紧接着也没有理阿秋带着自己剩下的家人就迅速往自家的方向赶。

    “少爷,请随在下去交待他们如何书写文书。”龙之介的浪人身份毕竟比较微妙,因此鸣海对着作为青田家继承人的弥次郎如是说着。而一行人就此分兵,风尘仆仆浑身带血的浪人们返回到了旅店的门口,而也差不多这个时间点被雅之店长号召的村民们也都聚集在了这附近。

    这其中占据七八成的都是好事的妇人,她们带着好奇的神色打量着这一行充斥着血腥气的队伍,不时一边用余光瞥着这边一边小声地讨论着些什么。

    “没来呢。”洛安少女扫了一眼,之前参加过湖心岛剿匪活动的那些青壮年的身影一个都没有出现在其中。

    经历过战斗的他们瞧见一行人减员并且带着浓厚血腥气的模样,大抵是猜到了一些什么。所以不像这些普通农妇一样还能维持简单纯粹的好奇心。

    但逃避是无法解决问题的,乡士和平民之间有隔阂,所以作为实质上的温泉村话事人,颇具威望的雅之店长就成为了这一系列事情的叙述者。

    他们省去了大部分太过难以理解的内容,就只简单叙述成有一个人能驱使魑魅魍魉而且很可能会来犯温泉村。眼下必须动员村民构筑防线,最少支撑到坪山县的援军到来为止。

    雅之告知了在场的所有村民,希望他们能作出抉择。

    话音落下之后,整个旅店门口空气都变得安静了起来。

    村民们面面相觑,哪怕是最能说会道的长舌妇这时候也说不出什么话语来。小村子里的人一直都把那些芝麻绿豆大点的事情尽可能地夸大化,但在真正遇到了一件大事时,他们却不知道该如何反应。

    “哎呀,雅之大人真是会说笑。”终于有一名妇人开了口,她干笑的声音引起了好几名妇人的随口附和,但很快又再次陷入了沉默。

    再如何孤陋寡闻,这群浑身带血的浪人也很明显不像是在跟他们闹着玩。

    “我,我家里还有事要忙,先回去了。”“对,我家里也是。”“啊,我家的孩子还得——”农民们少有地拥有了选择的权力,而他们毫不意外地选择了逃避。龙之介叹了口气,然后对着正打算转身离开的农民一声大喝。

    “都给我停下来!”

    刻在骨子里的服从天性让这些人一个激灵之后都没再动弹。已经没了权力且接触了许多里加尔思潮的前任县令本来不想这样以权压人,但很显然要是在这个时间点采取民主的话这群人只会像各顾各的成为一盘散沙之后被逐个击破。

    以贵族为顶点居高临下统治其他人的社会制度之所以存在这么长的时间,正是因为许多时候一个强而有力的个人进行独断要比一群乌合之众七嘴八舌更加高效——龙之介接着开口,他在面对农民时语调措辞与跟亨利等人交谈时大有不同:

    “你们想怎么做,逃避?”

    “能逃到哪里去。”他毫不留情直指要害:“章州地势险恶,多沼泽瘴气。此处北面虽然有水道却已是怪物所占领,东面有陆路,但需上下登山极为耗费时日。那么往南去前往坪山县?快马加鞭也需要数日时间,携家带口且只得步行的你们又要如何做?”

    “现在是夏收时节,舍弃了农田未能上缴赋税会被严惩不说。你们今后的口粮又要如何得到?”

    “逃农有甚么惩罚,不必我言说了吧?”

    “逃得了一时逃不了一世。”

    “舍弃了家园,你们今后的日子要怎么过?”

    “我告诉你们会怎样,要么靠他人接济过着每日只有一碗粥的贫苦生活。现在还是夏日还好,若是到了寒冬多半会因为缺乏取暖燃料而冻死。”

    “或者落草为寇,然后被武士斩杀,你们能过这种日子吗?能放弃现在这样优渥的生活吗。”

    他的话让农民们都停了下来,尽管龙之介可以用强权逼迫这些人听从他的指挥去战斗,但他也深知强逼出来的民兵士气低下发挥不出什么战斗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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