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3)页 他无法理解这孩子仍然活着的原因。 唯一可能的就是他口中咀嚼的叶子了。 老亨利俯身,在他口边放置着的一根树枝上扯下了一片苦乔树叶。 放入了口中。 然后立刻吐了出来。 停留在他脑海里的味觉只有一种——苦。 老实讲他这辈子也没尝过这么难吃的苦味,即使只稍微一品,那苦涩便仿佛在口中散发开来一般,让他龇牙咧嘴。 “干嘛呢老亨利,赶紧把人拖走,省的一会发臭了。” “发臭?现在就已经够臭了吧,赶紧把这东西弄走啊。” 一边不耐烦的声音想起,老亨利却连解释的闲情都没有。 “这小伙……他……” 没有什么确凿证据,但看着这虽然无神、但却仿佛使劲浑身力气睁大着的双眼,老亨利确信了一件事情。 这个年轻人早就知道了,自己只要一闭眼就无法再睁开的事。 但出于某种目的,他强烈的想要活下去。 为了活下去,不能闭上双眼。 所以……为了一直睁着眼睛,他不断用着最后的力气咀嚼着这苦不堪言的树叶。 通过苦味的刺激……让他保持着最后一丝理智。 他用尽了所有的办法,甚至去找**乞讨,却根本讨不到一个图克来当做药费。 无法用语言与任何人交流、和即将客死他乡的恐惧,如果换做自己,早就绝望的死去了吧。 在自己拒绝了他求借医药费的最后手段、在被病痛折磨的无法起身的时候,他竟然还存留着活下去的希望? 苦味的刺激、让神智多保留一刻的清明,也只是多经受一时的痛苦罢了。 明明眼前没有丝毫希望,却依然不愿咽下最后一口气,苦苦地坚持着,等着不可能到来的救赎。 是不是该说他蠢呢? 仿佛电流一般,一股直指人心的力量让老亨利震撼地无法动弹。 那是——强烈的、想要求生的意志,这个年轻人,他无论如何也想要活下去。 病死的、饿死的人,老亨利见得多了,那些在死亡来临之时挣扎的身躯同样见过,但是,他却从未见过这样的场景。 那种沉默着、咀嚼着树叶的神态仿佛在讽刺着他数年来的萎靡不振,而那年轻人无神甚至可以说空洞的双眼,却似乎有种特别的力量,一瞬间让老亨利重新审视起自己的人生。 这一刻,他突然有种强烈的意愿。 他务必要知道,支撑着这个年轻人活下去的理由到底是什么。 这孩子……或许会给自己指条明路。 思维特尼斯自古便是一个浪漫主义的国度。不论贵族平民,都秉持着自由洒脱的行事风格。 在老亨利自震惊中恢复过来的一瞬间,便做出了决断。 “勒戈夫,老子的这身大衣值不值五个卢克?” …… …… 老亨利大方出手的十个卢克(一千图克)药费,最终帮助这个年轻人挺过了他在坎贝尔的第一个冬天。 两人也算是就此交了个朋友,当然,年轻人因此而得益于不用再每周上缴自己的那份面包了。 而老亨利也算第一次领略到了这股意志所带来的力量。 这个青年几乎没有一刻在休息,在冬天最后一场雪还没消散时就整天往商业区那边跑了,听说在皮货进口商那边找到了一天两个图克的跑腿活计。 闲余时间则一直在找老亨利比划着,和他学习着思维特尼斯的语言。 最终,这个年轻人用了不到一年的时间就已经可以与他用坎贝尔腔的斯威特语交流了。 并在他还未完全学会语言时,就迫不及待的问出了困惑已久的问题。 “为了……我的孩子。”对方用不太流利的语言组织着话语回答。 让老亨利有些吃惊:“儿子?女儿?” 对方摇了摇头:“但是,是我的亲人。” 更高阶的词汇对方大概无法表达,或许是想说子侄之类的人吧。 “老实说,想挣钱的话,在这个时候跑来斯威特尼斯可不是个好选择。” 白手起家的偷渡客在坎贝尔经商暴富甚至加封贵族,这样的先例虽然不少,但显然不是一个连过冬御寒都没做好准备的年轻偷渡者能够达到的高度。 好在这家伙的脑子是非常活泛,才不至于第一时间就死去。其后,甚至不知何时突然就勾搭上了教堂里的一个年纪轻轻的修女。 发现这个秘密后老亨利乐了很久,当然,当面以此取笑这个年轻人的时候对方是会反驳的。并且偷偷摸摸的从破旧的包袱里摸出一本书给老亨利看。 到此才知道,原来这家伙是悄悄拜托了修女从教堂中取来了当地的书籍给他。 相比于学说话,识字明显是要难许多倍的事情,老亨利很奇怪这家伙为什么这么急于学习识字。 偷阅教堂的典籍当然是需要保密的事,老亨利也不至于因此去四处宣扬,反倒是对这个叫做莫茗的年轻人和那个小小的修女之间的事更感兴趣了。 也许这个年轻人为了自己孩子的事情心无旁骛,但对方则不见得怎么想。 如果他是明知如此还去接近那女娃,那不得不说他做的很无耻、但也很出色。 老亨利年轻时也算风流倜傥,对这种事倒没太多偏见,同样他也并不自认为自己是什么好货色,所以对莫茗的做法也只是持中允态度。 有时候,对这个年轻人举止的观察,老亨利觉得很有趣,便拿来当做闲暇的消遣。 来往的久了,无论是交谈还是言行,从这个年轻人的身上都能看得出一股吐露而出的不安分劲儿。 但也毕竟是年轻人,不满足于在寒舍的角落里衣食无忧的安逸也算正常,何况……人家还有千里之外的家人要照料。 老亨利觉得或许可以写一本关于这个年轻人的奋斗史,说不定会有人看。 但自己短暂的贵族生涯中,其实并没有看几本故事书,对于写作,也完全没有信心。 直到有一天,房间中只有他与卧在稻草堆里抓虱子的老亨利两个人。 这个叫莫茗年轻人在屋子里看书时,忽然抬起头说道:“我要结束这个王朝。” “啥?”老亨利背着手,使劲地够着背上抓痒。 过了一会,老亨利终于反应过来:“造皇帝的反么?” 这并不是什么新鲜事,十一区、十二区的那帮小伙子们搞这些革命宣传也不是一两天的事了,据说甚至有不少激进的年轻贵族也参与其中。 老亨利不算是贵族中的保守阶级,如果能吃饱饭住个好房子,他那个名存实亡的爵位丢了也罢。 但如今,他当然也没什么心思和精力去参与这种乱七八糟的事情。 听莫茗提起,反倒是笑了起来:“我知道你想做些事,但年轻人还是惜命一点比较好,不要一时冲动就……” “并不是一时冲动,”莫茗严肃的说着,“最近我一直往十三区那边跑,你以为我去做什么了?” 于是,老亨利才算明白了年轻人的决心。 但他同时也很好奇,向来秘而不宣的革命圈子,并不是他这样一个来历不明的外来人热血澎湃地高喊上两句口号就能轻易融入进去的。 他该如何获取信任呢? 直到三个月后的一天,莫茗解答了他的疑惑。 “我要去刺杀达尼埃尔侯爵。” …… …… 原本一切都在计划中。 刺杀达尼埃尔侯爵来博取革命军的信任只是最小的一环而已,莫茗的目的是前往巴士底狱。 秘密策划攻占巴士底狱,是莫茗费尽心思才从这些年轻人中的其中一位、看似领导者之一的贵族青年口中套出的信息。 基于这条信息,莫茗开始计划自己的行动。 坐落在坎贝尔第六区的、如同要塞般的监狱巴士底,其秘密一直在民间流传着。很多人都知道,那里关押着许多政治犯、革命先驱等重量级人物——甚至传说中,还有一个带着铁面具的神秘皇家贵族。 如果能够有目的的进入巴士底狱,先一步探清其中情况,甚至与那些被关押的贵族们搭上线,那么……在革命的枪声响起的那一刻作为内应里应外合,接下来的许多事或许就能有出奇的效果。 莫茗的自告奋勇受到了年轻人们的普遍质疑。 坎贝尔有三座监狱,其中众所周知的巴士底狱只关押政治犯。就算刺杀了恶名昭彰的达尼埃尔侯爵,又怎能保证会被关进巴士底狱而不是其他监狱、甚至是直接处死呢? 于是莫茗显露了他的依仗,一个来自教会典籍中秘密记载着的符号。 那是一个一直以来与教会对着干的、教义明显冲突的另一个极端宗教组织的图标。 这股隐藏在阴影下的势力在数百年间从未间断地与教会作对,其成员无一悍不畏死,很少能够活捉其成员。 于是,在自己留下那个刺客的符号、并在被捕后抵死保持沉默,被关进巴士底而不是被直接处死的几率就变得十分可观了。 “诸君,我们需要一个契机,”或许是这大无畏的殉道精神让年轻人们沉默了下来,莫茗的话语中透露出一股直指人心的感染力,“坎贝尔沉寂了太久的时间,斯威特尼斯需要新的、人民独立的政权!” 当下,莫茗取出了他事先准备好的数份文件,将其摊开在了桌上。 其上详细的记载着在他入狱的这段期间革命军应该在暗地中计划的事、在起义前应该呼吁争取到的地方势力、半年后的三级会议上需要把握住的机会、在最后的起义中应该提防的地方势力和雇佣军分布、在起义成功建立起市政管理权后所应尽快制定的制宪会议制度,条条框框,无一不分明的写在了纸上。 莫茗知道,革命军的真正头领并不会出席这种小规模会议,但只要这些文件有可能传到那些人的手中,能够起到参考、在某种程度上起到积极的推进作用,也就不枉他作为「后来人」、以史为鉴得出的一番心思了。 会议上,年仅二十五岁的欧仁男爵将所有文件看完后,深深的看了一眼这来路不明的黑发青年。 他说着:“我忽然有种感觉,让你去巴士底狱卧底或许是对人才的浪费。” 然而站在桌子对面的莫茗只是腼腆一笑:“既然总有人要做……我不入底狱,谁入底狱?” 说着没有人能听懂的中式冷笑话。 …… …… 莫茗向他们保证,只要成功被关押进巴士底,就算在里面是单间牢房,他也有信心与其他房间中的犯人们取得联系。 被问到原因,莫茗则秘而不宣,大概就被其他人当成了不知无畏的盲目自信。 虽然对莫茗信誓旦旦的说法保留意见,但考虑到这项计划的实施即便失败也没什么损失,便决定配合莫茗的行动。 他的底牌没有告诉任何人…… 那是一本来自遥不可及的另一个世界的一座图书馆中的一本名为《空间魔法概论》的书籍,虽然仅仅一知半解,却凭借死记硬背将其最实用的一部分记忆在了脑海中。 这本书魔导书真正研读起来,或许要几十年上百年才能有所领悟,但因得到过资深魔女的指点,几个月来,有两种最实用的魔法他已经渐渐能够施展了。 这便是他最后的王牌。 一切都在按照计划进行,直到某天下午。 夏季里平时并没有人呆在大屋中,莫茗独自看书的时候,勒戈夫突然哈哈大笑着踢门进来。 老痞子的魁梧身躯站在莫茗身前,气势汹汹地俯视着这个单薄的黑发青年。 “老子听说了你小子的那些事情,别的不说了,每个月十卢克,我保证不去告密。” 莫茗皱起眉头。 果然万事就怕猪一样的队友,看来一直以来计划的刺杀需要早点实施了,无非是在监狱里多带一阵子罢了。 “我没有那么多钱,”莫茗掏出身上仅有的五十图克的积蓄,“我只有这么多。” 勒戈夫一把夺过,随即冷笑。 “这老子可不管,哪怕你去卖屁股也好,少一个子儿,老子先去十三区那边和他们说出你是偷渡佬,然后再去侯爵府检举你,到时候两边抓你,看你小子死不死?” 这种人,莫茗见得多了。 他们认定世间只有两种人——一种是有能力作恶而作恶的君子,一种是没有能力作恶而满口仁义道德的小人。当然,或许还有第三种——有能力作恶而不去作恶的傻子。总归是三观不同,妄想和他说理是没用的。 终于,下定了某种决心似得,莫茗叹了口气。 “市郊的森林,我埋着一串项链,本来是我的亲人留给我的纪念品,你若想要就和我一起去拿吧。” 于是,从这天起,勒戈夫消失在了所有人的视线中。 虽然早就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当这一天真正来临时,莫茗仍然惊慌失措。 将沾了血的匕首丢到了河里,蹲在那里不停的洗手。 不停的洗,不停的洗…… 手上的血,衣服上的血,总是能洗下来的。 但是……有些东西洗不下。 恍惚间,他记起了自己曾经在「先知」情报局工作的事。 对了,他为什么从那里要逃离呢…… 为什么费尽心思远离那些可怖之人呢…… “我……杀人了……” 濒临崩溃的青年低声地哭了出来。 他记起来了。 自己,最终成为了自己所厌恶的人——一个残忍的侩子手。 …… …… 第(2/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