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翁主挽弓射 太后一怒威(上)-《即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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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怒火重新从麴爽的心底泛起,直冲他的头上。不过,这次的怒火,不是因令狐妍堵门而生,却是因氾宽昨日对他的那句保证而生。

    氾宽昨天与他说:“张韶与征虏,只在征虏打西域的时候,两人有过短暂的碰面,此前他二人并无一丁点的关系,此后他二人一在西域,一在谷阴,远隔两千余里,更是亦无任何的来往,张韶是不可能卖命支持征虏的!是以他而下虽部曲万余在都,不足为虑。等到明天朝会,把征虏的事情解决掉,中尉到时稍对他加以招揽,他定就会欣喜地从投到中尉帐下了!”

    麴爽昨天那时,对氾宽的这番分析还是挺以为然的,却不料今日张韶竟与秃发勃野等部联兵向西苑城!这说明什么,说明张韶哪里是“不可能卖命支持征虏”?他分明就是在“卖命支持征虏”!曹斐出兵的时候,麴爽也是分了些兵马给他的,现今麴爽在王城的部曲,仅比莘迩多点,也就数千步骑而已,而下张韶突然表面态度,站到了莘迩那边,之前麴爽、莘迩双方兵力的对比,立刻从麴爽占优,变成了麴爽劣势,莘迩占据绝对的优势了。

    麴爽心中大骂:“竖儒!能耐全在嘴上!说起来头头是道,落到实处,他娘的,分毫不靠谱!”脑筋急转,想道,“张韶与莘迩合兵,是我部的两倍多!如果开战,我必败无疑,而我若败,莘阿瓜外貌忠厚,手段实狠,以他杀宋方、逐宋闳、杀令狐京、贬令狐曲白身的毒辣,定不会饶我性命!罢了,罢了,当机立断,智者所为,我当做个智者!”

    他的震惊之色流露到了脸上。

    令狐妍瞧出了端倪,虽不知他是为何震惊,却不影响在此基础上吓他一吓,引弓射箭,只听“噗”的一声,矢中麴爽坐车的车厢,箭尾的羽毛摇晃。

    麴爽惊慌抬头。

    令狐妍捉弓挺身,杏眼生威,作色说道:“麴驹,你想身死族灭么?”

    ……

    四时宫,朝堂上。

    时近午时,宫外的戍将匆匆地赶到殿外,请求觐见。

    左氏召其入殿。

    那将神色仓急,说道:“太后,大王,有若干泮宫的学生,伏於宫外,拜叩不止,说、说……”

    这两件事来的没一点征兆,左氏和令狐乐都是愕然。

    左氏问道:“说什么?”

    那将吞吞吐吐,说道:“那些学生们说,先前的陇西失陷,是因为且渠元光叛投秦虏,故此,责任、责任,陇西陷落、秦州危急的责任其实都在征虏将军的身上。”

    左氏只当自己是听错了,又问了一遍:“你说什么?”

    那将便又再答一遍。

    左氏还没来得及说话,令狐乐生气地说道:“怎么会是征虏的责任?”

    宋羡出班,说道:“大王,若无且渠元光的叛逃,秦虏就不会获知曹斐等部的虚实,——臣闻曹斐、田居曾有克敌之计,便是以高延曹领部出山谷,绕击秦虏阵后,如此前后夹击,秦虏覆矣!可就是因了且渠元光的出卖,此计乃不能得成。曹斐部因被阻於鸟鼠同穴山下,不能及时赶到陇西。遂有了陇西失陷。且渠元光实是导致陇西失陷的罪魁!而那且渠元光之父是拔若能,拔若能是征虏的义弟。按这层关系说,陇西失陷,也有征虏的责任,却亦不错。”

    令狐乐说道:“且渠元光是且渠元光,征虏是征虏,又不是征虏叫他投虏的,怎能混到一起说呢?”

    宋羡说道:“固然不是征虏叫且渠元光投敌的,可征虏御下如此不严,此其一;胡人反复,时臣时叛,此其二;征虏部下现所常用的兵马,多胡骑,如猪野泽杂胡骑、北山鲜卑骑、卢水胡骑等,此其三;卢水胡当年是征虏亲自将之徙入到建康郡的,拔若能又是征虏的义弟,可以说卢水胡骑应是征虏最能信任的胡骑了,尚有元光之叛,何况其它?此其四,……。”

    令狐乐问道:“你说这一二三四的干什么,与孤问你的话有干系么?”

    宋羡顺着自己的话,自说自话,说道:“因此四点,臣以为,这回征虏统兵南下,驰援秦州之事,最好还是缓上一缓!”

    令狐乐问道:“为何缓一缓?”

    宋羡答道:“自是以免再出现元光投敌此类的事!”

    令狐乐毕竟还小,尽管觉得宋羡建议暂缓出兵的理由,似是牵强,可表面上听来,又好像顺理成章,一时不知何以答复,便转看左氏。

    左氏在看莘迩。

    莘迩不动声色,立於班中,嘴角还带着点微笑。

    这点微笑如似春风,顿时抚去了左氏无备之下,忽闻令狐曲、学生,及宋羡进言之所议等接连针对莘迩之事,而相继出现的惊讶、恼怒和不知所措等等情绪。

    左氏稳了稳心神,说道:“兵马已集,张韶部已从西域千里来到,役夫也已招至,粮秣军饷亦已齐备,并且秦州十万火急,怎能说暂缓就暂缓?你此议不行!”

    宋羡说道:“恳请太后、大王考虑一下舆论!泮宫的学生皆我定西之俊秀也!如今连泮宫里头也群情沸腾,学生伏阙!……太后,不如从那学生中,召其首者陛见,听听他们的说辞?”

    左氏再次往莘迩看去。

    莘迩说道:“那就请太后召他们进来听听?”

    左氏就令道:“召其为首者入宫。”

    宋羡自告奋勇去召,左氏允了。宋羡兴冲冲地出到宫外,打眼一看,大吃一惊,见那宫外伏拜的学生却是寥寥,仅有十四五人罢了。这与他昨天交代给那两个学生的话可是完全不一样!泮宫里现有学生五百余,他昨天交代的是:至少聚个三二百人伏阙!眼下却如何只有这点人?

    那为首的两个学生,即是宋羡见的那两个,看到宋羡出来,爬起来,凑至他身前。

    宋羡问道:“怎只有这十来人?”

    那两个学生中的一个答道:“本是召集了百十人的,但在出泮宫时,被闻讯去到的阴师给拦下了!大部分的学生因就回去了,仍愿意跟着我两人来的,便只有这些。”

    十来个学生能有什么用处?莫说以此打击莘迩了,只怕还不够丢人的!

    宋羡大失所望,心道:“学生被阴师拦下,这十来人稀稀疏疏的,要被太后、大王知道,非但不会对氾公的谋划起到助长声势之用,且还会拖氾公的后腿!我不可带此两人进宫。”

    那学生问道:“君从朝中出来,是太后、大王要召见我等了么?我已备下说辞,一定慷慨激昂,不会有负君昨日之嘱!”

    宋羡却是已经没了带那两个为首学生入宫的意思。

    他敷衍说道:“太后、大王没有召你们进宫。你们的请命,太后、大王已知,命我出宫,抚慰你们。你们先回去吧!”

    那学生惊讶说道:“这就回去?”

    宋羡急着给氾宽说此情况,没功夫再与这两个学生多说,说了句:“赶紧回去!”便就掉头回宫,奔四时宫去。

    他却还是返回到殿上的晚了,氾宽已经发动!

    连续好几个氾、宋之党的中坚朝臣,出班附和宋羡。

    他们由学生的请命讲起,说到“风闻的王城名士议论”,最终落脚於“我朝现下可用之兵捉襟见肘,如是再有大败,何止秦州告危,东南亦将日夜有警矣”,坚决要求暂缓莘迩的出兵。

    宋羡到殿上时,正值氾宽随於那些党羽之后,做总结发言,也是一样的奏议内容。

    宋羡没法打断他,回到自己的班列,心神不宁。听着氾宽洪亮而自信的声音,宋羡偷觑莘迩神情,见到莘迩还是那副镇定自如的模样,一股不妙的预感,慢慢地弥布在了宋羡的胸中。

    氾宽说完了话,说道:“此臣之愚见也,不知当否,敢请太后、大王征问诸公意见。”说完,也不看陈荪、张浑,退回班中,但不禁地再又瞥了眼左边的武臣班列,心道,“麴爽怎么还不来?”麴爽虽是仍还未到,然箭在弦上,他适才却是不得不发了。

    莘迩既还是不说话,左氏便问朝中能称得上“公”的陈荪、张浑、孙衍等人,说道:“公等何见?”

    孙衍是王国三卿之一,年纪又长,所以昨晚莘迩没有把他叫到家里,但是今天早上在宫外等待进宫的时候,黄荣已经把氾宽的私下串联、莘迩对之的判断和他们昨晚议定的对策都告诉了他。孙衍心中有数,也就处变不惊,立在班中,无有出列。

    张浑心中想道:“昨天氾宽与我说好的,今天朝会,将会是他、我、陈荪和麴爽四人一块儿向莘幼著发难,其中的关键是在麴爽,可麴爽至今不见人影,会不会出了什么变故?我家自被先王打压,直到现在,方稍微有所重振,要是再出差错,无出头之日矣。我且静观一二。”他也就一言不发。

    陈荪已知氾宽的此谋泄露,被莘迩知晓,而又见莘迩从容不迫地姿态,猜莘迩必有应对之策,因便亦垂目默然。

    殿中诡异地陷入了沉静。

    氾宽咳嗽了两声,张浑、陈荪还是默不作声,就如同泰山顶上的那一棵松树,任你八面来风,他俩自岿然不动。氾宽诧异之后,想起宋羡回来时,没有带请命的学生,顾不上沉稳的作态了,急忙扭脸去看他,瞧见宋羡面色灰暗。麴爽不见来、陈荪与氾宽不说话、请命的学生未被带进殿中,要是只有其中的一个异常,倒也无妨,三个异常结合一处,氾宽后知后觉,顿起了与宋羡方才相同的不妙之感。

    见没有人出声了,莘迩缓步出列,徐徐说道:“臣敢请太后、大王召两个人进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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