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公非安西望 征虏转身走-《即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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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习山图清醒了下脑袋,坐起来,揉了揉眼,瞧向榻前。

    榻前两人。

    一个站着,黑衣青帻,确是日常伺候他的那个吏卒;另一个跪着,正在玩儿命的磕头。

    习山图看不到磕头这人的面容,问道:“足下是?”

    这人抬起了头,相貌清癯,长须飘飘,颇有脱俗之气。

    习山图顿时响起了此人是谁,却是打下成都以后,桓蒙为收揽蜀地的民心,举贤旌善,广辟李当的旧臣和在野的蜀士进府,同时,因天师道在蜀地的势力庞大,对天师道中有名的道士,包括襄助李氏在蜀中建国的那位天师道领袖范天师的后裔,亦皆加以延揽,把其中的许多人请来了成都,置酒高会,予以笼络;此时榻前求习山图救命的此人,就是天师道的一个道士。

    这个道士,以擅长观星辨气、预测未来知名。

    此道来到成都的时候,习山图还没有去剑阁,故是与他有过几面之缘,两人有过交谈。

    习山图说道:“原来是足下。”问他道,“你刚才说什么?”

    那道人哭丧个脸,答道:“桓公令小人自裁,求主簿救命。”

    习山图问道:“桓公为何令你自裁?”

    那道人追悔不迭,答道:“昨日桓公夜召小人……”

    记得前几次见这道人,此道小有不卑不亢之态,与习山图讨论起《老子》等道家典籍,也是说的头头是道,眼下却伏拜跪地,狼狈不堪,口口自称“小人”,前后的表现差异太大,习山图忍不住打断他,说道:“你之前不是自称贫道的么?”

    那道人倒也坦诚,说道:“小人自诩善观星,未料却连自己的性命都算不准,哪里还敢称‘道’?”

    习山图莞儿一笑,说道:“你接着说,桓公召你作甚?”

    那道人答道:“桓公昨夜召小人,初时对小人甚为礼重,执小人之手,问己身富贵何如?不知是不是小人答错了什么,桓公今早遣吏,送了一匹绢布、五千钱与小人。绢布者,是令小人自裁;惠钱五千,是置办棺材的费用。闻主簿今日归还,小人故前来,乞主簿救命。”

    习山图问道:“桓公问己身富贵,你怎么回答的?”

    “小人答以:上公可致。”

    习山图立刻了然,明白了桓蒙为何不满意这个道人的回答,心道:“桓公豪迈雄图,志在迹古功臣之踪,成二庾未成之业,涤荡中原,光复华夏,以建千秋不朽之名;三公虽贵,前代秦朝以今,拜为公者,何止数百?乃至一年数换!何能与千秋一臣相较?怎会是桓公所求?

    “这个道人不识桓公胸怀,以常理揣测,说此奉承之言,亦无怪桓公以绢、钱戏他。”

    “上公”云云,本朝行“八公”之制。

    太宰、太傅、太保,周之三公官,本朝与前代说白了,都是权臣篡位得的国,得国不正,为维护皇权,本朝有意重整尊卑秩序,因而袭用周制,把周代的三个公官搬了过来,是为八公中的三个上公;上公以下,是大司马、大将军;再以下,是太尉、司徒、司空三公。

    总计八公。

    上公也好,八公也罢,诚如习山图所思,从前代秦朝到现在,几百年间,得拜为公的大臣确然不止数百。儒家讲究天人合一,有个天灾人祸,常常就会把在任的某个“公”给撤免掉,多的时候,一年也的确会换上好几个。

    这怎能与桓蒙的理想,做个“千秋一臣”相比?也就难怪桓蒙会拿绢、钱调戏此道了。

    至於为何说桓蒙是在调戏他,而不是真的要他自裁?桓蒙才得蜀未久,正在延揽人心,自然不会因为这点事,就把自己请来的人给杀掉,真要杀了,蜀地的人心他也就得不来了。

    习山图看这道人可怜兮兮的,眼泪都出来了,深觉好笑,强自收敛笑意,温声安慰於他,说道:“君几误死!君善观星,应闻星宿有不覆之意,故桓公以绢赠君,是相戏耳;钱五千,是送给君的回家的路费啊。君且安心,桓公必无迫君自裁的意思,只管去辞别桓公,收拾行囊,明日归家便是。”

    道人又惊又喜,说道:“桓公赐绢、钱与小人,竟是此意么?”

    习山图说道:“然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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