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宫-《孤城闭(热播剧《清平乐》原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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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约莫一月后,画院忽然接到皇后教旨,命选送一批画院官员及画学生所作人物写真入柔仪殿上呈皇后。时近黄昏,待诏、画学正等人不敢怠慢,忙选取出最满意的画作,准备送往皇后寝殿。

    那日本无事,画院的其余内侍都已归居处休息,惟我留下值班,教旨来得突兀,于是在画院任职一年多后,我首次接到送画轴入后宫的任务,若在平日,这事尚轮不到我做。

    这也是我入宫数年来,初次有自外皇城进入帝后嫔妃所居内宫的机会。翰林图画院位于皇城西南端的右掖门外,在传旨的皇后殿入内内侍带领下,我捧着画轴,自此地始,穿右掖门、右长庆门、右嘉肃门、右银台门,依次经过门下省、枢密院、门下后省、国史院,再过皇仪门,经垂拱门入内宫,绕过垂拱殿和福宁殿,才抵达皇后所居的柔仪殿。

    彼时已暮色四合,而皇后不在殿中。据柔仪殿侍女说,皇后去福宁殿见官家去了,不知何时归来。我请入内内侍将画轴送入殿内,因要当面向皇后复命,故也不敢擅离,便立在殿外等待。

    一等便是两个时辰。终于皇后归来,我跪下行礼,看见面生的我,她略停了停,侍女向她介绍,她才想起,点了点头,在入殿不久后,命人传我进去。

    皇后曹氏穿着真红大袖的国朝中宫常服正襟危坐于殿中,袖口与生色领内微露一层黄红纱中单衣缘,红罗长裙下垂的线条平缓柔顺,无一丝多余的褶皱,白底黄纹的纱质披帛无声地委曳于地,衬得她姿态越发娴静宁和。

    在再次朝她行礼后,我趁着直身的那一瞬间,目光掠过她的脸。这僭越的行为源自我对**真容的好奇,同时也谨慎地把时间控制到短促得不会令人察觉的程度。

    她肤色玉曜,眉色淡远,气品高雅,此刻半垂双睫,若有所思,眉宇间也隐有忧色。

    殿中内臣将写真画轴一卷卷挂好,皇后从容起身,徐徐移步逐一细看。良久,看毕所有图卷,她对此不置一辞,但转身问我:“近来画院写真佳作都在其中?”

    我称是。她又看了看,似忽然想起,她再问:“这里有画学生崔白所作的么?”

    我答说没有,她便微微笑了:“我想也不会有。据说他画艺拙劣,不思进取,且又狂傲自大,甚至不把画院官员们放在眼里……但这却有些怪了,如此一无是处之人又是如何考进翰林图画院的?”

    我略一踟躇,却还是向她道出实情:“自国朝开设画院以来,人莫不推崇黄筌、黄居寀父子画风,每逢较艺,皆视黄氏体制为优劣去取。崔白功底极好,若论双钩工细,绝难不倒他,故此考入画院较顺利。但他性情疏逸,似不甚欣赏黄家富贵,倒对徐熙野逸多有赞誉,平时极爱写生,每遇景辄留,能传写物态,有徐熙遗风。入画院后所作花竹翎毛未必总用双钩填彩,也常借鉴徐熙落墨法或徐崇嗣没骨法,一图之中往往工谨、粗放笔意共存,且设色清雅,孤标高致,颇有野趣。但较艺时,这种画风不能得画院官员认可,崔公子之作每每被漠视,极难获好评。”

    皇后颔首,又道:“他明知画风不为人所喜,却还依然坚持如此作画?”

    我应道:“是。他认定之事不会轻易受人影响而改变。”

    皇后浅笑道:“也是个拗人。可他考入画院也不容易,如此张狂,难道不怕被逐出去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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