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节 大金井万兽无缰-《覆海惊澜》

    李丹阳擦去脸上血污,见王宝秀冷冷地看着自己,眼中尽是不屑神气。这王宝秀可说是李丹阳看着长大的,自幼他看自己时眼中都满是崇敬,这时却换作满眼鄙夷,李丹阳见状,轻叹一声,接着道:“宝秀,你现下本事很大,又找了群玉盟这等大靠山,本来你只要不回中都,咱们虽有圣旨在身,却也不会去寻你的麻烦,你……,你又何必再回来趟这一滩浑水。”

    王宝秀哼了一声,淡淡地道:“便是禽兽畜生,也知报反哺之恩,我举家遭难,只恨我只身在外,未得到讯息,到知道时却为时已晚,我虽无法救得全家人性命,但身为人子,我岂能不回来将父母尸骸好好安葬?”说着眼睛在屋中扫视一周,接着道:“和你们这些东西说这等做人的道理有什么用?李尚书,顾侍郎,还有秦大统领,你们皆是家父门生,如今家父尸骨未寒,你们便要把我相府最后一点血脉也斩尽杀绝,你们这等行径,当真是连畜生都不如!”

    秦永庭一直站在一旁,垂不语,这时听王宝秀相骂,忽地抬起头来,幽幽地道:“阿秀你骂得不错,想当年宁王谋反,我奉旨平叛,因敌军势大,我假装不敌,诱敌深入,被朝中宵小参了一本,说我畏战不出,请圣上治我怠军之罪,是相爷一力为我担保,才让我有了半月之期,于凤尾峡一战尽灭宁王叛军。我秦永庭能立下战功,得圣上赐下无数天材地宝,达至今日修为地位,全赖相爷当年一言。相爷虽不会道法,但这份见识气肚秦某一向极为佩服,相爷于我这份知遇之恩,秦永庭必也永世不忘,现下你王氏一脉获罪,谁都不愿再与相府扯上关系,以免被扣上一个相府余孽的帽子,可我方才在那胡同中与你动手之时,仍然大着胆子叫你一声少主,便是因着相爷这份恩德……”

    王宝秀听他如此说,眼中狠厉神色渐退,轻叹一声,柔声道:“秦大哥,你一向与他们不同的,只是,似你这等人,在这禽兽横行之所,怕是无法长久安稳吧……”

    王宝秀提起老相爷,在场李尚书、秦永庭还有数名修士都面有惭愧之色,唯有那姓顾的侍郎面作愤然之状,指着王宝秀的鼻子骂道:“你这小狗还敢说什么良心!在顾某看来,忠君便是最大的良心,我早就看出他王安有不臣之心,我以前与这逆贼确有师徒之份,但忠君乃是大义,师徒之情乃是小节,我顾修烈岂是因小节而失大义的糊涂虫!王安有负圣上隆恩,大逆欺君,我和他师徒之情早断,这时奉公办案,缉拿王氏余孽,乃是出于对圣上的一片赤诚,这等天日可表的忠心,又岂是你这等反贼所能明白的?!”

    王宝秀哈哈一笑,嗤道:“想不到顾侍郎往日不显山露水,拍马屁的本事却是这等精纯,你若再这般说下去,我听着受不住恶心,说不定便会招了……”

    顾修烈听他讥刺,纵是他脸厚如城墙,面皮也禁

    不住微微一红,抹了下唇边唾沫还待再说,却听秦永庭叹息一声道:“阿秀,朝中现下人才济济,这些国之栋梁,又有谁没受过令尊的提携之恩?但圣上乃是天生雄主,少时便有壮志,如今年岁渐长,且已亲政数年,令尊却欺圣上年少,于朝中军政大事仍事事主理,丝毫不将圣上放在眼内,这等行径,确是欺君大罪,圣上隐忍已久,到现下才降罪,已是顾念想爷往日功勋,只可惜……”说到此处,轻叹一声,接着道:“圣上心胸如海,言明只消朝中群臣不继续附逆,则不论往日与相府有何瓜葛,一概既往不咎,但相府这件案子却仍是走脱了令妹和她的两个孩子。查抄相府之时,朝廷在中都布下天罗地网,却仍走脱了她们这三个丝毫不会道法的凡人。若无朝中要员和大本领的修士相助,断然不会生此事。其实走脱了令妹和两个小娃娃倒也不是什么大事,圣上连你这等元婴境大高手流落在外也不在意,又岂会因为走脱了一个妇人和两个孩童而动雷霆之怒?只因她们三人走脱,便表明朝中有人仍然一心向着老相爷,便是腹诽圣上不该降罪相府,这等事圣天子如何能忍?阿秀,你这次本不应回来,既然回来了,落到了咱们手里,那边也不必再强项,你只消将暗中帮令妹逃脱之人说了出来,咱们这些相府往日门生便会一起向圣上说情,让圣上不再追查令妹并她两个孩子的下落,圣上所在意者只是朝野上下是否忠心,对于你王家这一点残存血脉,也并不一定非要斩尽杀绝。”

    王宝秀呵呵干笑两声,缓缓道:“这小皇帝年纪不大,倒是一块当皇帝的好料子,别的本事没学会,这帝王心术倒是玩得顺风顺水。他守着金井国这一座聚宝盆,身处北疆仙凡两不管的地界,本当安心做他的富贵安稳皇帝,谁知他竟这般疑神疑鬼,活得忒不痛快。也罢,你拿来纸笔,我将这几位仗义出手的朋友的名字写下来给你,反正他们良心不泯,迟早要被这小皇帝活活害死,不如我现下将他们供出来,逼他们死了心,现下远走,或许还来得及。”

    秦永庭听他愿意将名单写出,都感惊讶,不知他在打什么主意,却也吩咐狱卒呈上纸笔,接着松开王宝秀右手铁索束缚,却不给他解开捆在身上的寒蛛索,狱卒将狼毫饱蘸墨汁,顾修烈在一旁催促道:“快写,快写!”

    王宝秀提起笔来,运笔如飞,唰唰写出两行大字,众人见他只写了几字,便知他写得不是名单,但各人都任他书写,    并无人出言阻拦。王宝秀一气写完,将毛笔扔在地上,恶狠狠看着众人,顾修烈哈哈一笑,指着宣纸念道:“亲小人,远贤臣,圣天子千秋百世,毁社稷,愚黔,大金井万兽无缰!”

    秦永庭听他念完,忽地轻叹一声,缓缓道:“这等大逆不道之言,还是赶紧撕了吧,若是传到圣上耳中,少不得又是龙颜大怒。”

    顾修烈却摇了摇

    头,喜滋滋地道:“圣上治了王安欺君大罪,朝野上下明着无人胆敢多说,但私下少不得有见识短浅之辈为王氏一族鸣不平,说圣上卸磨杀驴,诛杀功臣,现下有了王宝秀这一幅亲笔,正可作为他王氏一族忤逆的一大罪证,妙极,哈哈,妙极!”

    莫瑶盯着叶澜掌中虚影许久,听了他们的言语,大约将事情的来龙去脉猜了个大概,只是她对金井国朝政并无半点兴趣,至于这一干官员修士能否从王宝秀口中问出暗中出手助相府之人,她更是半点也不关心。她与叶澜此来全是为绢儿报仇,顺便救出王宝秀,既然姜英和王宝秀都在地牢之中,她便也懒得再多耗时光,这时见那顾侍郎捧着王宝秀的笔墨眉开眼笑,只觉此人卑鄙无耻,看着便讨厌,便抬头对叶澜道:“这帮人说的事无趣得紧,我懒得再听,咱们这就动手吧?”

    叶澜早有此意,一挥手,收了千里追魂法术,掌中幻影立时消失无踪,接着祭出乌木扇,抬头朝刑部院子上空瞧了几眼,问道:“咱们怎么混进去?这里守卫颇为森严,空中有修士洞观全局,要想偷偷溜进去,只怕不太容易。”

    莫瑶素手轻挥,光华闪动间,手中已拎起那小巧花篮,她右手一探,从花篮中摸出冷月铲,冷冷地道:“何必偷偷摸摸地那么麻烦,既然要劫大牢,不如闹得动静大些,直接打进去便是!”

    叶澜听了,微一犹豫,说道:“刑部重地,不知暗藏几多高手,贸然冲过去,可别着了他们的道儿……”

    莫瑶手中冷月铲盘旋两圈儿,不耐道:“打得过便打,打不过先逃便是,反正咱们和娟儿定的是三日之期,我就不信,他姓姜的这颗脑袋还能在他脖子上呆三天!”

    叶澜苦笑一声,说道:“如此倒爽快,只是杀人容易,救人却不易,王大哥伤得如此沉重,咱们要带上他,脱身可就难得多了……”

    莫瑶听他如此说,脸上忽现出无奈神色,嘴唇微动,似想说些什么,犹豫片刻,终究没有说出口,叶澜与她朝夕相处,有些事不用她说出口,便已能猜到她心意,这时见她如此,便知她心中所系只是要杀姜英,至于这王宝秀是否能救,她并不十分关心。

    这王氏一族与朝廷恩怨,本是凡俗君臣之争,按规矩修士本不应插手,王宝秀是王安亲生儿子,但因着修士身份,这次回来也只是偷偷安排族人后事,并未起找皇帝报仇之念。莫瑶无端卷入这场纷争,答应了娟儿要替她杀姜英报仇,也只是出于一时激愤,其实她心中仍不愿管金井国朝廷的闲事,但叶澜行事却没什么门户顾虑,心中对仙凡之别也不是太在意,不管什么事都是想做便做,极少把修真界种种规矩放在心上,他既然想救下王宝秀,莫瑶便也不愿阻拦,是以刚才微一犹豫,便没有将不救王宝秀之言说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