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缓缓踱步到桌前,扶着桌子坐在扶手椅上。 这里是一片辉煌的金色大厅。男人的头顶是十二片灿烂的水晶吊灯,在反重力发生器的作用下它们在大厅的天花板附近旋转着投下灿烂却斑驳的光芒,似乎代表着这个大厅和大厅的拥有者所具有的显赫地位。 是的,这里没有一处不显示出拥有者的显赫------并非人工制成,而是天然产生的大块水晶,来源于一个盛产水晶的边缘星球。其本身即为绝伦的艺术品,此刻却被整个镂空作为一个大型展柜,里面摆放的陈年美酒在穿过水晶的折射光下格外绚烂夺目,灿烂的机械雕刻采用的不是日常凑数的黄铜镀金,而是真正的纯金。在两百光年外的一颗拥有森林群系的类地行星上采集的,硬度堪比钢板的原木大门有六点五米高,奢华而富有威严。由紫水晶构成的门把手,就算在冬天也由电脑调控着始终保持在适于让手接触的,和体温相同的温度。一尘不染的大理石地面在灯光的直射下显出绚烂的光辉。 大厅中有淡淡的檀香。香气来自坐着的男人身后的一个壁炉,壁炉后面是一幅壁画,仿拉斐尔的三王来朝图。但男人看都不看这张精妙的壁画。他苦闷的敲桌子,而后,似乎桌子上的某些东西会伤到他一般,他又急忙缩了回去。 橡木制成的长桌一阵摇晃,裂开一条极窄的小缝。随即缝隙扩大,一个托盘从缝中升起,内有一瓶葡萄酒和一个高脚杯。高脚杯上有富丽的花纹,而曾经制作这瓶葡萄酒的酒庄已经在虫族的入侵中彻底毁掉了。不知道此刻的虫族士兵会不会撕裂酒桶,将它们那丑陋的大脑袋伸进去痛饮一番呢?想着这些繁杂的事,男人碰了一下酒瓶,瓶盖自动弹开。他给自己斟了五公分高的褐色液体,然后猛地仰脖。 酒液进入口腔的一瞬间,原本平静的面孔瞬间扭曲。巨大的痛苦使他头皮发麻! 男人伏在桌面上咳嗽。所有的酒液全部咳嗽到面前的桌子上,扭曲的液体反射出男人变形的脸。那不是一个正常男性应有的脸,皮肤就像婴儿般柔嫩。这种皮肤是所有少女的梦想,但当这皮肤出现在一个成年男子的身上时,有的只是不协调,以及由于不协调而带来的恐怖。 他仍继续咳嗽。喉咙间或的喘息像是拉动濒临破碎的风箱。最后他吐出一口带血的痰,缓慢的摸出纸巾擦掉唇边的血丝。可以看到的是,他的手也是那样怪异,皮肤晶莹的透明。 一缕灯光打在他的身旁,这是来自投影射灯的光。随后是许多束同样的光,他沐浴在冷色光中,发丝显得有些发蓝。 冷光中少女乌黑的秀发漫卷,半透明的她在男人的身后低头,似是要亲吻他的头发。男人没有回头,从他面前的酒液上的倒影,可以看到女孩的面容。 仅仅在投影的倒影里也能感到她的美丽。但如果不回头,就无法看到她的眼神。温柔,悲伤,还有仇恨。 她张开嘴,似乎想要责备一下男人。可她还是忍住了,耳语般的小声说:”之后不要再这样了。” ”我的理智也在这样跟我说。”男人嘶哑的回答道,可以听出嗓音就像婴儿般娇嫩,完全不是一个34岁的成年男人该有的厚重感。”可是理智没有用,无法打赢虫族,无法在酸雾中全身而退,无法......保住你。最后的最后,还是要靠麻痹自己的神经来停止痛苦。” ”......”她默默的趴在男人背后。 作为一个人工智能,她知道自己是以谁为模板制作的。她和”她”拥有同样的性格同样的爱好甚至同样的记忆,她还知道”她”的名字,一个与她本人一样平凡无奇的日本女孩名,山口由美。 她也知道,这个平常冷漠的男人是爱她的。比如现在,她可以像这样抱着他的身体,将额头抵在他的后脑勺上。 但很不幸的,她知道的比别人更多。比如,男人为了救助那个叫由美的女孩,在埃索尼斯最后沦陷的前夜带领卫兵冲入几乎完全被占领的星际平台,然后,在离心爱的她只有二十米远时,她的身体被刺蛇喷出的一口强酸所溶解。 还有,他不顾自身防护服的破损,冲入那片酸雾当中。仅仅那吸入的一口就彻底毁掉了他从口舌到肺部的全部呼吸器官,逸散的雾气将他全身的皮肤腐蚀了百分之八十。 然后,医生们尽了最大的努力,也只是将”她”的海马体内信息转载了出来。于是便有了她,这个拥有和由美完全相同记忆的她。 她知道男人是爱她的,但爱的对象,并不是“她”。那个真正的由美,已经和他的家乡塔索尼斯一起,消失了。 ”其实我已经很困了。不是指身体而是心,已很难再战斗了。你知道吗?失去你之后,我也很孤独。” 泛着泡沫的酒液反射出投影的冷光,给人以雪夜的错觉,微凉。 ”凯兰,是我做得不够好,会努力的。”她没有做出太多的动作,但她明白这个男人的孤寂。作为长老会中最后一个也是唯一一个逃出埃索尼斯星的人,凯兰?理查德森,他举目无亲,所能依靠的不过是这艘战舰和她而已。而她作为依靠来说,又是那样的虚无,脆弱。 “你不是她。”许久之后,凯兰轻轻一笑,但目光仍然盯着面前的长桌,仿佛他还试着通过泼洒到桌面上的酒反射出晦暗的灯光找到那张熟悉的脸。“若是我说她老了,变了,不如从前了,她会一言不发地鼓着嘴巴用手里的书敲我的头,说我才是那个不如从前的人呢,而且衰老速度比她还快,然后写出一大堆式子来,最后双手叉腰骄傲地表示以我为参考系她可是越来越年轻呢。记得她还说要和我一起去看曾经她最喜欢去的那条小径,可我总是说没时间。其实那些会议开不开又有什么所谓?” 她略微用力环抱了一下男人的脖子。可光影的假象永远触不到人类的实体,不是不愿,而是不能。 “凯兰,不要这样。我们还没有失败,叛军的统治说不上稳固,如果我们努力起来的话,边缘星系一定还会有很多帮助我们的人的,之后夺回政权也并非不可以啊!” 由美安慰着面前的男人。但就连她自己也感觉,这种程度的安慰太过苍白无力。 “还是不要再说违心的话骗我了吧。”男人那极不协调的音调中悲伤满满,“叛军?哪里还有什么叛军,我们就是叛军。而他们已经是克普鲁的皇帝了,每一个效忠蒙斯克的星球都得到了追杀我或至少将我逮捕的命令。没有维修站也没有补给,这艘大和舰还能撑过多长时间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