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〇〇八回 嵩山寺苦命女得名 浮生殿幻世图预言-《大明王朝妙锦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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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书接上回。

    众人入了极乐殿。

    且说这殿阁,金砖铺地,自西向东,共有十一根楹柱拔地而起,自南至北,如厮四排擎顶。居中四楹,上贴赤金叶。仰望上头,梁为沉香木,接连金丝榆。定睛之处,只见澈蓝的穹顶上绘着一簇簇点了银蕊的优昙婆罗花,移步之间,可见那花朵之中乍现灵光,亦真亦幻,美妙绝伦。穹顶正中的藻井通径约有九尺,向上深陷三尺,内绘佛光普照象,四周绘着黑、白、黄、红、绿五只示有五种寓象的大鹏金翅鸟。

    此境本已令人称奇,然待众人朝大殿正中的墙壁望去,更是惊了五官。

    那壁上本是一幅《天王送子图》。乍一看,图中故事与别处寺中所绘画境无异。凝神之间,却可见那上面并非凡功笔触,所用材料皆非寻常之物——那墙壁乃是用金丝楠木凿了隼卯,并排咬合铺就而成。而那《天王送子图》则是依照画者的笔触复雕了一遍,每根线条兀作隆起,且用朱砂混了些许金粉漆就成图。旋足观望间,那图上的人物总有金光闪过,仿若说话间就要翩然飞出画壁而来。

    那住持“惠复”和尚身为这寺院的主人,自然也少不了一番解说,其言绘声绘色,众来客也听得神思入境。一行人等绕殿观摩,赞的赞,叹的叹,问的问,拜的拜。

    其间,只见那相士袁珙手指壁画,笑眉笑眼地提醒景清夫妇说:“二位,欲想求续香火,此时不拜更待何时?”说着,便往惠复面前指引。

    景清夫妇听了这话,又望了一眼那惠复住持。

    惠复上前笑应:“二位,且拜无妨。我寺并无戒条陈规可忌,诚然即可。”说话间,他已伸手将二人引至了画中的“天王”像前,并从前方的香案上捧起香盒送至二人面前,其余人等则个个笑眼欣眉地立于三步之外静候。

    这对小夫妻相视一笑,各自从中取了三支贡香,借着案上的油灯引燃后双双擎着香,躬身朝那画上的“天王”拜了三拜,随后将那香插进了香炉,又双双跪于蒲团上叩了三个头。

    此间,那惠复住持则侧立于案旁,敲了三声案上的木鱼,待二人礼毕时又击了一声铜磬。

    说来也巧,那磬音未落,就闻殿外传来阵阵婴儿啼哭。

    那哭声着实惊了殿中众人,僧道们一脸诧异,夫妇俩一脸茫然。由着那啼哭声越来越近,众人引颈朝殿外望去,只见一沙弥引着那宗泐进了殿来,且见他怀中正抱着那嘤嘤哭泣的孩子。

    宗泐一手抱着孩子,一手竖掌谢施礼,笑作寒暄:“阿弥陀佛。诸位,贫僧来迟了。”

    来复夺步迎上前去,朝宗泐寒暄道:“季潭师兄,我等有失远迎了。这……”他指向宗泐怀中的孩子欲问其故,却又一时间不知如何措辞。

    宗泐摇头一叹,当着众人将那孩子的来历细说一番。

    众人皆为那孩子满目悲悯,只有那袁珙哈哈大笑道:“奇缘啊,真乃奇缘!想来这婴孩自有天助,命不该绝。先是在绝境之中得遇大师相救,随后又辗转入得寺来与求子之人相见,这正是缘法弄巧,天意作局呀。”说着,竟转身萧氏一笑,“景家内人,上天为你夫妇送孩儿来了,还不接下?”

    萧氏一时间没回过神来,倒是那景清又惊又喜,忙不迭跨上前去从宗泐怀中接过孩子,转身抱给了萧氏细看,只见那婴孩小脸扑红,似是哭得没了力气。景清又在萧氏眼前轻晃了一下那孩子,示意她将孩子抱过去。可那萧氏却满心纠结,一脸复杂的神情。

    “景家内人,接了吧。这娃娃便是你的福报”袁珙笑说,随之又自拍胸口,“贫道敢保,你日后定然还会有子降临。”

    萧氏听了这话,环顾了一遭众人,大伙个个满目期待。随即又相继看了一眼景清,景清更是迫不及待。待其最终细细打量了那孩子之后,脸上渐渐露出了一丝喜色,于是她一边接过孩子,一边朝着袁珙笑说:“今日姑且算你先前所言只中了半分,若是他日……”

    袁珙接了话头,笑道:“他日若无应验,你大可一把火烧光老夫的须发,我也好随几位大师去做和尚。”

    这一席话,引得众人朗朗大笑。笑声中那婴儿再次啼哭,萧氏连忙哄了一通,随后朝那惠复住持说:“想是这孩子饥饿难耐,这寺中可有米汤?”

    惠复点了头,随后吩咐方才那小沙弥引萧氏出了殿门,直奔斋堂而去。

    望萧氏的背影消失在门外,袁珙转头对景清说道:“景解元,恭喜了。说话就得了一位济世福星。”

    景清问道:“道长所言当真?”

    袁珙反问:“老夫何时放过空话?”随后捻着胡子娓娓道来,“方才我略观那孩子,见其目秀如水,明如日月;初露仙胎,生得玉洁冰清。虽是仰卧襁褓之中,却有玉骨金尊之姿。此婴虽降世刚足百日,然其面部之上‘十二宫’(1)内已‘福德’(2)双全;‘十二学堂’(3)之中‘光大’(4)已成;‘五星六曜’(5)内‘阴阳’(6)俱齐——此为古今少有的非凡之相。如此玉人,他日当有上善济世之功,多能高居女中圣贤之列。”

    姚广孝不解地问:“道友只是初见这褓中婴孩,竟能轻易断定其男女之身?”

    袁珙笑语道:“稍后问过景家内人便知。”

    席应真对自己家徒弟说道:“道衍毋庸置疑。这袁廷玉相人之术当世无人可及。”

    袁珙大笑:“道尊过奖。贫道只是浅学而已,在此卖拙献丑了。”

    陆嗣源听了这话,施礼相问:“前辈,小僧有一事不明,还请予以明示。”

    袁珙打量了一眼这陆氏子孙,眨巴两下眼睛笑问:“说来一听。”

    “小僧常闻,相者观其人应当三缄其口,轻泄天机,易折自家寿数……却不知前辈为何无所忌惮?”

    袁珙仰头大笑,未予直面解说。倒是那来复法师对自家徒弟训诫道:“慧聪,这就是你的愚昧了。相人者多判世人后来祸福,如能善加明示帮人趋吉避祸,也是善功一桩啊,上天当记其功,又怎忍心折其寿数?”

    “弟子受教。”

    宗泐笑说:“见心大师所言极是。不过,贫僧倒是尚有一言要赠与袁相士,不知可愿一听啊?”

    袁珙躬身施礼道:“大师但说无妨。”

    “相士帮人趋吉避祸乃是善举。可轻断了他人日后之凶并与告之,也难免会有暗示他人心神,乱其意志之失。故而,贫僧以为如若预知他人凶祸,还是当因人心性给予适度开解才是。”

    这一言听得袁珙犹如醍醐灌顶,茅塞顿开。连忙朝宗泐拜道:“大师慧人慧语,袁珙受教。”

    宗泐扶说:“唉……贫僧一家之见,袁相士切勿挂心。”

    袁珙施礼,道:“哪里?大师所言乃得大德之见,袁珙定铭记五内。”

    来复忙从中插言笑说:“本想请这袁相士为贫僧卜上一卦,季潭大师这一说,想必这袁相士下面定然会‘三缄其口’喽……”

    宗泐笑说:“无妨。见心大师早已修得超然之心,那‘暗示’之说又怎能扰了大师神魂?袁相士,相来无妨。”

    袁珙环顾了众人,哈哈大笑,问:“但说无妨?”

    来复爽快道来:“袁相士且说无妨,贫僧如今已六十有一,生无所忧,死无所惧,只管捡那凶事来听。”

    宗泐却笑道:“贫僧与席老道尊先行一步去寻口茶喝。”

    一旁的惠复住持忙接应:“是贫僧招待不周啦……两位尊长,且随我来。”说罢,他借机引了二人举步而去,慧聪与姚广孝也相扶席应真左右出了殿门。

    见众人已去,来复笑催其断。

    袁珙思忖片刻,道来一诗谶:

    『释家觉慧儒家风,如来赐寿孔丘同。

    因识生前有罪者,剔尽身后无量功。

    英名遭谤始于智,善心逢戮毁于聪。

    与其拜为车輈客,不如甘做清净僧。』

    来复听到此处,虽一知半解,但也似有自省。沉思过后,释然笑叹道:“只怕一切晚矣。”

    二人正说到此处,殿外进来一个十八九岁的小僧,跨过门槛便朝来复施礼。

    来复朝袁珙引道:“贫僧的门徒——智聪。”

    这被唤作“智聪”的小僧向袁珙施了礼,抬头间袁珙一眼便盯住了这小僧的面门:此僧貌似妇人势,玉面含娇星唇赤。乌珠粉睑忽闪烁,左颧一颗是非痣。

    见袁珙盯着他看,这小僧目露一丝羞赧,顺势将目光以恭敬之态躲闪窃视。

    这时,只听来复问道:“何事?”

    智聪细声细气回道:“惠复住持交待,待师傅与袁相士交谈完毕,请直接到‘浮生殿’饮茶。”

    来复回应:“知道了,你且去吧。”

    智聪向二人施了礼,转头倒腾着丁冬的步子出了门。望着他的背影,袁珙佯装自语道:“佛门有此徒,不知祸与福啊……”说完,袁珙背着手大步出了殿门,只抛下来复独留其后,听了他的话,一时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袁珙来至中殿,就是那智聪报说的“浮生殿”。只见那大殿高约四丈,宽近九丈。殿前石阶左右各立两座石灯,瓦是琉璃瓦,瓦上金光摇漾到处明洒洒;门是雕龙门,门上朱漆晶亮好似涂过珐;阶是青砖阶,阶数上下九级如同完石数刀切;栏是玉雕栏,东西各五雕有游龙戏凤图相接。远观时,知是佛殿却似宫殿;近看处,说是佛门也似宫门。

    观望间,来复已来至袁珙身旁。只听他问道:“此般庙宇,袁相士还是平生初见吧?”

    袁珙点头应说:“如此构设,真可叹那吴道子之用心呐……”

    二人步上殿前石阶,忽听见头上群鸟争鸣。抬头望时,只见一队彩翎佛法僧正鱼贯飞进殿门。此番景象着实看得二人如痴如醉。待这一僧一道跨至门前五步之外,竟被一座高约四尺的石壶挡了道。初看形制,本以为那石壶是用于焚香的炉鼎,可细看壶中之物才知那是误判。

    壶口外敞,从中竖起一段四尺来长、厚有四寸的奇石。那石乍看如同一段朽木,周身灰沉沉,也见斑斑锈迹之色。石身上边如同沉香久燥自裂,上端又似松柏皮表断离剥落之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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