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0章 杨喜-《秦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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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从三十七年下半年开始,少梁那边闹了蝗灾,影响到了宁秦,可咸阳每季都要派钱派粮,整天捱不完的苛捐杂税,还有徭役。”

    骊山陵要完工,南方的叛乱要平定,六国故地的反抗得镇压,仿佛回到了第二次灭楚战争时,整个关中再度被动员起来。

    就在这种情况下,继承了父亲“不更”爵位的杨喜被征召入伍。

    “那是二月份,春耕前后,我在家给老马套犁,却被里正带人找上门来,说该轮到我去前线服役了……”

    “我说,我去岁服了两次更卒,在骊山做活,入秋方归。今岁开春又奉命去函谷关挖渠,数日前才回来,更何况我乃家中唯一成年男丁,不该去做戍卒了,我去了,只剩两名幼弟,农事不做了?租子不交了?”

    “但里正不听,让人逼我带着马匹、衣物离家。”

    商鞅之法百年浸淫,在秦人的性格里,深深刻下了名为“服从”的基因。

    他们不到夏天不敢上山砍柴,下河捕鱼,因为那会触犯《田律》。

    他们不敢偷税漏税,就算税吏大意遗漏——这基本不可能,也会主动去向里正询问,因为一旦被发现,所受的惩罚会百倍于田租。

    其百姓朴,其声乐不流污,其服不佻,甚畏有司而顺……这是当年荀子的称赞,但荀子却不知道这背后的深刻原因。

    这种长久压抑唯一的释放机会,是进攻六国的时候,因为公战是被鼓励的,所以才有秦之锐士战场上近乎歇斯底里的疯狂。

    就算如今始皇帝死去,律令崩坏,绳子松了,秦人也会习惯性拘着身子,站在圈里,不敢乱动。

    故天下皆叛,唯秦地不反。

    这也是秦始皇死后,胡亥的朝廷能维持统治,未曾迅速崩溃的原因……

    所以纵然不合理,但杨喜还是在官吏面前低下头,带着家中唯一一匹老马,与里中几乎所有适龄男丁一同上路。

    “到了蓝田,因我有马,又继承父亲不更之爵,便做了骑吏,管着五个人……”

    放在六国之地,不更都能当乡啬夫了,但在关中算个啥?宁秦县就有好几个庶长,还得自己下地干活呢,不更之爵,入伍后只能做小吏。

    “吾等倒也未曾立刻去南阳,而是在蓝田训练,直到四月时……”

    南阳大败的消息,让关中震动,即便是官吏封锁消息,但士卒中也不乏窃窃私语,官府不是说在通武侯统率下,南边黑贼的叛乱很快就会平定么?怎么平着平着,武关外全丢了?那些南阳兵还失魂落魄地撤了回来?

    就在这种人心惶惶之下,杨喜他们这批新兵,被从上郡来的王离接收……

    王离,武城侯王翦之孙,通武侯王贲之子,光这份出身,便足以让没太大见识的士卒稍微放心,但也不乏这样的声音:

    “虎父还有犬子呢……我听闻,这小小王将军并无将才,当年打匈奴还失道迷路了……”

    但毕竟有家学的底子在,王离治理军队有一定办法,杀了几个人后,收拾得新兵服服帖帖。更有在北疆历练多年的上郡兵团作为主力,新兵们被夹在其中,顺从地往武关开进。

    “等吾等抵达商县后,见上郡兵、南阳兵,加起来密密麻麻,营地比十个宁秦县城还大。”

    人多胆壮,杨喜他们又安心了些。

    可这点对胡亥朝廷最后的信心,却在武关的轰隆巨响里,被击得粉碎……

    回忆起那一夜,杨喜仍会面色发白,身体战栗。

    像是一千根蜡烛同时升空,还伴随着巨大的爆炸声,闪耀白芒,光彩夺目。

    “妖术?”

    “天雷?”

    “火鸦?”

    “陨星!?”

    远在武关以西十里待命的十万大军都望着这一幕惊呆了,接着是新的一阵巨响,武关烟尘滚滚,突然告破,小小王将军狼狈撤离,眼看三军骚乱,阵型不整,遂下令撤退!

    “那哪是撤退,分明是逃亡……”杨喜喃喃道,他一个同乡,就在那一夜不小心被乱兵践踏而死。

    事发突然,北军人心大乱,首尾不能相顾,一时间溃不成军,成建制往西北逃,唯恐后方的流星坠至,一路狂奔,只恨父母少生了两条腿。

    而南军前锋东门豹乘机在后追击,歼灭俘虏万余人。

    杨喜运气不错,他是骑吏,有马,是夜一口气跑了五十多里,回到商县后,才停下脚步。

    这时候大军已疲于奔命,开战前十二万人,只剩下八万不到,士兵们情绪低落,大家沮丧到了极点,在继续向峣关撤离的过程中,更是谣言四起。

    回想武关的那一幕,大多数人将它与秦始皇三十七年时,无数颗流星划破天际,坠向东方的可怖场景联系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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