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之歌(四)-《潘德的预言之千古一帝》
“这还真是……”埃修有些意外,毕竟并不是每天都能看到一位军事重镇的铁匠长在骑士团驻地的门口做着结算赏金的活计,而且对方的打扮也并不像一位成天跟火炉与金属厮混在一起的壮汉——尽管那身导师袍下的体格的确魁梧,但如果没有那个既倒霉又愚蠢的凡斯凯瑞佣兵妄图鱼目混珠,伏卡洛就这么坐在桌子后面看上一天的冻鼻子,也不会有人去注意他的身材。“我知道,这确实不像一个铁匠长做的活,可没办法,公爵大人抠门得很,不愿意专门为了悬赏季额外聘请精于此道的学者,但总得有人防着那些鸡贼得不行的赏金猎人瞒天过海。我也就每年这个时候客串一下,权当放松。也就是一直抽不出空回波因布鲁,不然我肯定能在解剖学上拿一颗石珠。”伏卡洛爽朗地笑道,在认出埃修之后他的态度便友善了很多,“如何,考虑下我先前的提议?”
对方提出的条件不可谓不优渥,埃修有些意动,但仔细考虑后还是选择了拒绝:“您的好意我心领了,但就算是成本价,一万第纳尔也买不了几套制式装备,能否帮我折算成粮食?我需要五千第纳尔的小麦,三千第纳尔的燕麦,两千第纳尔的冻鱼干。”
“没问题。”伏卡洛瞥了一眼埃修身后的雷恩,“我会安排专人送到波因布鲁。”
“那就多谢了。”埃修提起桌上的钱袋,转身离去。两人连清点带交谈用去了不少时间,身后的队伍已经停滞了许久,已经有人开始不耐烦起来,只不过有那个被割掉鼻子的凡斯凯瑞佣兵做前车之鉴,旁边又有全副武装的龙骑士盯着,他们才不敢喧哗造次。
“拿你的份。”骑士团驻地外,埃修将钱袋丢到雷恩手里。雷恩默默地接过,捡出四枚金龙第纳尔后又将钱袋还给埃修。“我之后应该不会回到波因布鲁了,所以那五百第纳尔你代我还给萨拉曼。”
“可以。”埃修耸耸肩,从雷恩手中接过钱袋。两人的麻袋实际上大部分都是由他装满的,雷恩只在瓦尔雪原贡献了很少的一点,不多,在还清他同萨拉曼的债务后还有一些盈余——那四枚金龙第纳尔就是盈余。很难说是不是埃修有意留给雷恩的。两人一路上狩猎迷雾山盗匪时,使用刀剑的机会其实很有限,那些狡猾的劫匪一察觉到双方天壤一般的实力差距后便会立刻作鸟兽散,雪地上只留下几具冲得最靠前的同伙尸体。两人的坐骑就算再多出八条腿也没法在茫茫雪原上逐个撵上那些朝不同方向逃窜的劫匪。但埃修却好像早已经预料到这种情况,早早准备了弓箭,而他的箭术又是神乎其技,哪怕是最老练的巡林游侠都没办法像他那样快速而准确地判断风向,他甚至不需要扬起雪尘,单凭指尖就能敏锐地感受出空气具体的流动,再以此校准张弓的角度,做出一次又一次难度夸张到吓人的精确射击。呼啸的凛风于埃修而言并不是阻碍,而是助力,那些箭矢在空中沿着风的轨迹走出匪夷所思的弧线,最后总能落到那些盗匪的头上。雷恩起初还觉得震撼,后来便麻木起来。他其实并不喜欢这种跟在别人屁股后头捡漏的感觉,而且雷恩心里也明白,若不是箭囊里的箭矢有限,麻袋的空间也有限,那么先前堆在伏卡洛桌子上的那座鼻子山丘,只会更高更大,而他自己可能甚至连盈余都不会有。好在现在两人已经等同于分道扬镳,同行至芬布雷堡之后,雷恩在埃修名存实亡的佣兵队里的服役便正式告终。埃修自去凛鸦城接受伪王厄尔多·格雷戈里的封赏,而他则留在芬布雷堡听候伊凡勒斯伯爵的进一步安排。
埃修走出一段距离,突然后知后觉地停下脚步,回头看向骑士团驻地的方向,仍然有一长串的佣兵在等待换取赏金,想必那位铁匠长此刻正在坐在桌子后面忙活。两人先前的交谈中,埃修从始至终他都没有告知伏卡洛自己的封地在哪,对方却问也没问就知道要送往波因布鲁,就算是一名王立学院出身的学者,他知道的未免也多得有些不正常。
此刻伏卡洛却没在桌子后面,一名学员取代了他的位置,负责应付那些佣兵,而伏卡洛本人则在会客厅内接待一位不速之客——准确地说,这名不速之客很早就已经来了,比那些大清早就来驻地换取赏金的佣兵还要早些,只是现在才现身。不过一般情况下她可能直到佣兵散去都不会出现,只是站在一旁默默地取材。
只有今天是个例外,因为佣兵队伍中出现了一个个例外的人。
“叶芝,”空旷的会客厅内,伏卡洛看着面前的女人,“利斯塔的情况如何?”
“好转了不少,他那只血手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发作了,狼嗥的幻听也不再出现。也许院长的判断是正确的,我们一劳永逸地解决了预兆之狼,从此之后不会再出现第四代维约维斯的使者了。”坐在伏卡洛对面的是亚历克西斯公爵的近侍叶芝,她曾经以吟游诗人的身份独自周游潘德,在很多角落留下瑰丽的诗篇供人传唱,最后却不知为何选择在荒凉的北境驻足。在最底层的酒馆中流传的绯闻轶事中,这位不再年轻的美人同时与龙骑士团的大队长与瑞恩公爵保持着极其香艳的关系——实际上瑞文斯顿的绝大部分贵族要么这么认为,要么随便从中选一个认为,只有包括伏卡洛在内的极少数人才知道叶芝并非任何一人的禁脔。两人此刻用以交谈的身份并不是铁匠长或是公爵近侍,而是另外一个:布罗谢特创建的神学结社中的核心成员。
“不是我们,是预言之子,据院长所说,是埃修·巴兰杜克亲自格杀了预兆之狼,挡住了灰潮最后的反扑。”伏卡洛纠正道,“你已经见过他了,感觉如何?”
“很一般,混在佣兵队伍里完全没有什么存在感,如果他不说名字我很可能就把他漏过去了——不过如果一把剑只是藏在剑鞘里,确实见不到锋芒。我很期待见到他拔剑的身姿。希望我到时能看见一位所向睥睨的征服者,而不是一个只会闷头砍杀的莽夫。倒是您,一开始被那小子气得不轻吧?”
伏卡洛摇了摇头:“那倒不至于,抛去他那斤斤计较的萨里昂商人做派不谈,我对他的观感其实挺好,思路清晰,缜密,而且还沉得住气。血气方刚的小伙子遍地都是,反倒是巴兰杜克这样的年轻人不管在哪里都挺稀罕的,让我想起了以前的弗罗斯特——”他尴尬地咳了一声,“说到这个,公爵大人还好吗?”
“达姆士又一次拒绝了公爵的传召,也一直在找各种理由躲着公爵派到波因布鲁的使者。大人并不愿意喝您调配的药剂。说您忙着督造与看鼻子已经够忙了,不需要您额外为他的病情操心。如果可以,他希望您能帮忙劝说一下达姆士,毕竟在结社里,您的话语权仅次于院长。”
伏卡洛有些犹豫:“我还是希望公爵能够按照我的药方调养。达姆士的药剂固然可以在短时间内帮助他保持精力与体魄,但那是在压榨他那本就脆弱不堪的身子骨!叶芝,你看过疗程结束以后的药毒反噬,一次比一次痛苦,一次比一次凶猛!他体内还剩下多少干净的血液?”
“北境需要一个强健但短命的瑞恩公爵,不需要一个病恹恹地苟活在床榻上的弗罗斯特。”
“你是这么想的?”
“公爵大人是这么说的。”叶芝别过头,冷冷地说。
“……我知道了。”长久的静默以后,伏卡洛无奈地叹了口气,“我这就写信给达姆士。你要不要先擦一下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