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修沉默地注视着龙咆箭顶在自己的脑门上,箭尾被男人握在手中搭上弓弦,只需要一个短短的位移,复位的弓弦便会立刻将圆锥状的箭头送进他的头颅深处。全身上下无处不在剧烈地疼痛。埃修能感觉到那些断折的骨头,破裂的内脏已经开始缓慢地修复,但那反而带来了更大的痛楚。他这时候才意识到自己已经战败,而且败得极其狼狈。这是他咎由自取的结果——他不该被周围的情况所分心,哪怕波因布鲁就在他身后陷落。埃修唯一能做的只有尽快结束眼前的死斗——但他还是分心了。就因为这短短几秒钟的走神,埃修便彻底丧失了主动权。面对男人斩过来的战斧,他被迫以北境游侠的弓斗术来应对——原本不失为一次极其出色的反制,将对方锁死在乱流切割之下的同时还能拉开距离。奈何男人的应对更加果决,他虽然忌惮那些刀锋般锋利的乱流,但他却从中窥见了决定胜负的机会——半空中的埃修已无从借力。男人毫不费力地把埃修扯了回来——他为此付出了代价,将埃修按在地上殴打的时候他承受了绝大部分乱流的切割,只是那已经无关紧要,乱流止息的时候埃修的伤势远比男人惨烈。 长弓并没有如男人预想的那样张开,弓弦与弓臂绷得很紧,顽强地抗拒着男人拉动的力量。男人皱了皱眉,右臂的肌肉鼓胀起来,他沉雄地发力,将手肘顺利地拉伸至脑后—— 弓弦纹丝不动,反而是男人的食指,中指,无名指被齐齐削断,他愕然地注视着自己手指光滑的断面,森白的骨茬暴露在空气中,大量的鲜血流溢出来,须臾间浸没了他的手掌。 “这……不是武器!不是武器!不是武器!”男人震惊而愤怒地狂吼起来,“这是乌尔维特的证明!你不是他的战士!你是他的使者!他的使者!” 龙咆箭失手掉落,埃修反手捞住,狠狠地捅穿了男人的脚踝!随后他握紧箭杆,将对方从自己身上掀了下来。在男人恢复平衡之前埃修已经扑了上去,龙咆箭一阵没头没脑地乱扎。男人发出一声夹杂着惊惧的嚎叫,用乌尔维特之证劈头盖脸地朝埃修抽打过来。埃修一口血狠狠呛到男人脸上,举起龙咆箭刺进了男人的手肘,总算将男人摁倒在雪地里。他拔出龙咆箭,再插入,再拔出,再插入!埃修在男人身上不停地凿出鲜血的泉眼,但每制造一个新的泉眼,旧的泉眼却又愈合。饶是如此男人的伤势也进一步加重,他一时还没死,缺损的右手在身旁划拉着去摸索战斧。他终于触到了战斧,然而残存的拇指与小指头已经扣不住斧柄了。埃修眼疾手快,一把抢了过来,横在男人胸前。斧柄剧烈地灼烧着他的掌心,但埃修早已对疼痛麻木了,只是一门心思地想把斧刃嵌进男人的胸膛。男人握住乌尔维特之证,架在斧刃上,艰难地抵御。“喀嚓”一声,长弓断裂成两截木头,战斧也被莫名的力量反震脱手。埃修丝毫没去理会,斧柄才与手掌分离的一瞬他的五指便收束成拳落下,重重地陷进男人的胸口,将一股血箭从对方嘴里高高地砸出来。与此同时埃修的意识再度扩张,他又成为了俯瞰北境的巨人,正在将另一名巨人骑在身下殴打。他的每一记拳头落下都会引发雪原的震动。波因布鲁上方的乌云惊恐而不安地翻涌起来,迷雾山脉主峰之巅传出尖锐的怒吼。 闭嘴! 埃修一拳揍在男人的鼻梁上,男人的脸塌陷下去,五官化作一团模糊的血肉。 闭嘴啊! 埃修又一拳揍断了男人的三根肋骨。越打越快,越打越狠!浓稠的液体在埃修的七窍中流动,但他只是一门心思地殴打着男人。带着血腥味的力气从埃修残破的身体压榨出来,灌注到暴雨般滂沱起落的双拳中。雪原在他的拳头面前战栗,迷雾山脉死一般沉寂。 脱力感将埃修推开,他疲惫地倒在男人身旁,幻象收束,冗杂的细节涌进脑海。灰潮遍布波因布鲁的每一条巷陌,到处都在激战,很显然布罗谢特的撤退计划执行得并不如何顺利。还有别的地方需要他。但首先—— 埃修侧过头去看男人,在经历了他极尽疯狂的殴打以后男人居然还有气息。埃修伸出手,想要扼住男人的咽喉,但他的手指只是软绵绵地搭在男人的下巴上。 你这样是杀不死我的,得去拿斧头。男人“看”着埃修,原先眼眶的位置只剩下两个溃烂的孔洞,但埃修依然能够感觉到对方的目光。他迟疑了一下,调转视线,去寻找那柄不知飞到哪去的战斧。 它跟你的长弓并不一样,不是证明,只是一把武器。它来者不拒——只要你能驯服它。 埃修知道男人“说”的是实话,因为对方的说辞跟布罗谢特昨晚告诉他的并无二致,他调动四肢,艰难地朝掉落在一边的战斧爬过去。爬行到一半的时候埃修听到男人他身后发出沉闷的嗥叫,但并不连贯,混杂着一阵奇怪的“咕噜”声——那是血泡正从男人的喉咙深处涌出。埃修并没有回头——他已经没有力气去做多余的动作了。他终于将战斧握在手中,斧柄先前是滚烫的,但现在却只是冰凉而温驯地贴合着埃修的掌心。埃修拄着战斧,慢慢站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到男人身边。 “原来你的身后远不止乌尔维特一位神祇……这场命运的仲裁是我输了。但我之族人,还没有输。”男人断断续续地说,“它又是你们的战利品了,拿上它,看看你能不能拯救这座城市。”他闭上眼睛。 埃修挥动战斧,斩下了男人的头颅。北瓮城空荡荡的,最后一名迷雾山战士也已经进入了波因布鲁。埃修拄着战斧,吃力地走上城墙。他扶着垛口,慢慢地朝西城走去,那边的战斗离他最近。埃修每走几步就不得不停下来喘息,不过随后需要休息的间隔便逐渐延长,很快埃修在城墙上健步如飞——尽管他的身体上满是扭曲的伤痕。 雷恩还在西门苦苦抵抗。兰马洛克留给了他一百二十个战士,其中包括告死天使小队大部分的精锐——他们自愿留下来狙击迷雾山大军。而在雷恩的调度下,他们将涌上来的迷雾山大军成功地钉死在两侧城墙入口足足二十分钟,为守城部队以及后勤人员的撤退争取到了非常宽裕的时间。二十分钟以后这一百二十人的体力都已经见底。他们的装备精良,但并不能防止他们被拖入灰潮的深处,又被胡乱劈斩的刀剑撕成碎片。好在阻击的目的已经完成,在雷恩的指挥下这些人且战且退,险些就成功突出重围——有一段时间灰潮的士气出现了片刻的低落,甚至有迷雾山战士惊恐地向外逃窜,然而片刻之后他们却突然发出狼一般高亢的嗥叫,攻势也开始如同恶狼般狂猛而嗜血。部队承受的压力瞬间倍增,被逼到了内瓮城的一处死角。雷恩的身旁不断有人倒下,他杀红了眼,将豁口的长剑狠狠地捅进一个迷雾山战士的小腹,用力踢开,反身从一名战死的黑矛骑士身上抽出长矛,刺穿了另一名迷雾山战士的脑袋。阵型越来越来越小,男人们口干舌燥,灰潮却无穷无尽。 一名熊爪狂战士冲到了雷恩面前,朝他举起狼牙棒,但在砸落之前他的脑袋就被一柄旋转的战斧削掉了半截,斧刃余势未绝,斩入坚硬的冻土中。那些悍不畏死的迷雾山战士居然在这柄战斧面前出现了片刻的畏缩。一个人从城墙上跳下来,落在雷恩面前,将战斧从地上拔出来冲杀出去,在灰潮中斩出一条血腥的通道,所过之处尽是断裂的肢体。当来人再折返回雷恩面前时,身躯被他人浓郁的鲜血包括着,仿佛天神又仿佛恶鬼。雷恩拄着剑,半跪在地上,呆呆地望着来人。 “跟紧我。”来人说。 是埃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