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生活是平淡的-《红尘情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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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吃完晚饭,我和妈妈在姥姥屋里坐着嗑瓜子。姥姥家地多,年年在门前种瓜子,柜子里留一些,没事嗑生瓜子。姥爷进屋了,装了一烟袋锅烟,对着忽忽悠悠的灯火把烟袋点着,抽了一口烟,咳嗽老半天,才缓上这口气。妈妈夺过姥爷的烟袋,放在窗台上。妈妈大声说:“爸爸,你也真是的,本来就有痨病,咋还老劲抽烟。抽烟能当吃还能当喝。爸爸,听话咱别抽了。”姥爷摆摆手,长长地叹了口气,笑着说:“我听我闺女的,不抽烟咱不抽烟。”妈妈这才笑了,笑得特别开心。

    姥姥洗刷碗筷后,坐在炕上继续纳鞋底。姥姥心很细,低着头不看妈妈,哧溜哧溜来回拉扯纳鞋底的麻绳。姥姥对妈妈说:“怎么着,你们两个人又生气了。”妈妈没藏没瞒,睁眼说瞎话:“妈,让我把儿娃爸爸揍了,小样敢跟我拉硬。啪啪啪啪,就是几个大嘴巴,把儿娃他爸打得顺着嘴角流血。儿娃,你告诉你姥姥是不是真的。”我眨巴着眼说:“姥姥,我妈妈老厉害了,把我爸爸打得呜呜哭。”姥爷的脸色顿时就拉拉下来,加重语气说:“你打人家干啥,这要是传出去,一个大老爷们还咋在外面做人。你呀,你呀,你再厉害也不能使到圈外。”姥姥不纳鞋底了,看着妈妈的那张脸:“咋了,你们这是咋了。两个人放着好日子不过。咋还说打架就打架。”妈妈委屈的擦了擦眼睛,泪珠子就叽里咕噜的掉下来,颤抖着声音说:“妈,我跟他没法过日子了。我们刚结婚还不一个月,他爹妈就把我们撵出来。房无一间,地无一垄。我起早贪黑过日子,如今我们好过了。儿娃她奶奶住院,让他去陪床,我拧着劲不让去。儿娃他该死的爷爷,在背后整事,让儿娃他爸回来秃噜我。”妈妈说着说着,就掉眼泪,继而抽抽搭搭,显得特别委屈。姥姥心疼妈妈,大声说:“这不明明欺负人吗?当初分家时候,连屁大的东西都没拿出来。现在遇着瘪子了,想起大儿子一家来了。明天我就过去,找你破老公公算账,他要是说不在行的,我敢挖那老家伙萝卜丝,看他还玩漂吗?”姥爷半天没说话,好像再琢磨啥事。

    妈妈挺想让姥爷给她争理,没想到却闹一个大窝脖,脸色有些不高兴。姥姥看不惯姥爷不言不语,老实巴交的样子。姥姥大声咳嗽一下,见姥爷没啥动静,便开腔声讨起姥爷的不是:“咱闺女在婆家受了屈尊,你倒是说一句话呀。哎呀,我的老天爷,烟不出火不进,咋还掐死了,连大气都不敢喘。你咋那孬种,白白托生一个老爷们,都不如一个娘们能主事。”姥爷缓慢的抬起头,吧嗒几下嘴,不紧不慢的说话了:“这事我觉得咱闺女做得就不对,真不对一点人情味儿都没有。这一点,一丁点儿都不让人佩服。你个老气婆,还护着咱闺女。我觉得这不应该呀,真不应该,绝对不应该呀。”这话大大出乎姥姥和妈妈的意料,那时我很小不懂事,但是却记得清清楚楚,刻在我的脑子里。姥姥急了,张牙舞爪,吃了姥爷似乎都不解恨。姥姥对老爷说:“你个死鬼呀,咋还里外不分,胳膊肘竟往外拧。你说说,公公婆婆对孩子们够意思吗?假如那两个老家伙,好像人家好样似得,就是咱闺女不去陪床我都不让她。现在有瘪子,想起孩子们。这个家我当了,闺女女婿谁都不许去,谁去我把谁腿砸断了。”姥姥年轻时特能耐,看着不公平的事,谁都敢顶撞。这不,姥姥恼了,非要榛子黑栗子红要好好较量较量。

    姥爷不说话,静静看着姥姥雷霆万钧的表演。好大一会,姥姥口干舌燥,觉得再继续下去好像对牛天琴一丁点作用不起,索性就不嚷吵了,呼哧呼哧喘粗气。妈妈悄悄擦眼泪,我钻进妈妈怀里,用手给妈妈擦眼泪,悄悄说:“妈,你别哭了。”姥爷说话了,一字一板,还挺严肃:“养儿防老,这个理不用我说,你们娘俩都比我清楚。在一起过日子,谁能把是是非非曲曲直直说清楚。常话说得好呀,清官难断家务事。谁做事做得那么正确,就连大人物都说他还说他们的功劳三七开。更何况,我们这些小老百姓。依着我看,你明天赶紧回去,让儿娃他爸赶紧给你老婆婆陪床。”妈妈急了,把跟前的笤帚一手扒拉到地下:“凭啥,凭啥,我凭啥让儿娃他爸去给那老婆子陪床。想当初,两个老人拿我们当人看吗?我们刚结婚,就把我们撵出来,就给两个碗两双筷子。他们就那么狠心呀。这个仇我一辈子都忘不了,永远都忘不了。”妈妈说完就哭,捂着脸大哭。

    姥姥一脚把姥爷踹一个趔趄,咬牙切齿说:“你个老东西,咱闺女你不心疼,竟说那些放屁的话。”姥爷不恼,换了一个姿势,斜对着姥姥,笑了。姥爷可真有才,居然还能笑出来:“老辈子人都说,百善孝为先。咱们别那么较劲行不行呀,那是儿娃的亲爷爷亲奶奶,都是血脉相连,那能断了吗?儿娃他爷爷奶奶也有他们的难处,班跟班一手齐三个儿子。咱闺女占着窝不动,那两个小叔子咋说媳妇。你别竟说咱自己的理儿,总也得替老亲家好好考虑考虑。”姥爷的一番话,还真起了作用。姥爷不是一般人物,尤其在我眼里面更是如此。姥爷放小声音说:“这事别乱吵吵了,这要是让儿娃两个舅妈知道,也学刁钻起来,打老骂少,咱们咋办?”姥姥不说话了,一下子被问住了。姥爷不是一般人物,赖赖呼呼也算个读书识字的人,断断续续上了三年私塾,多多少少还能学一些东西,知道的事体也就比别人要多。

    闷坐无趣,便脱衣服,吹灭煤油灯钻被窝睡觉。我迷糊糊都睡着了,门外有人敲门。妈妈小声说:“肯定是儿娃他爸,真烦人,别应声,让他在院外受清风。”屋里一片寂静,门还在响。姥爷披衣服起来,推开窗户,把脖子伸出老长,问:“谁呀?”院外应声了:“爸——是我。”我咕噜一下爬起来,大声说:“妈,真是我爸。”妈妈一把手把我扯进被窝,狠狠说:“你给我老实点,再乱吱声,把你嘴巴子拧烂了。”妈妈说话,真狠。姥爷下地开门,姥姥点灯穿衣服。妈妈搂着我,背过脸不吱声,准备对抗到底。

    爸爸跟着姥爷进屋,靠着榆木柜站着,没啥话好像一个受气包。姥爷倒先开口,爸爸是老实人,说不出倒不出:“你妈啥样了?”爸爸胆颤着说:“我妈挺沉重的,过一半天得做手术。”姥爷劝爸爸:“你别着急,你妈有病慢慢治。我跟儿娃他妈说好了,明天一早就回去。你要好好侍候侍候你妈,养活儿女不容易,在这危难着窄的时候,就得好好照顾照顾。”爸爸笑了,不知说啥好:“爸,你跟我想到一起去了。”

    爸爸把妈妈叫回去了,一路上谁也没说话,仔细想想,黑灯半夜,狗咬吵吵,还有啥好说的。

    爸爸去医院陪奶奶,妈妈白天继续上工。八天后,爸爸坐马车回来。脸色蜡黄,走路飘飘摇摇。妈妈觉得爸爸不对劲,扯着二叔的衣服问:“你大哥,这是咋啦?”二叔吞吞吐吐半天也说出来。妈妈急了,揪着二叔的脖领子,那架势要吃人:“你大哥他咋了,你要是不说,我跟你没完。”二叔支支吾吾半天才说:“大嫂子,好好给我大哥补补吧。儿娃他奶奶做手术失血太多,要不是我哥,老娘子的命就保不住了。”妈妈急了,指着二叔脑门说:“你们凭什么不输血,偏偏让你大哥输血,你们安得是啥良心。”妈妈气哆嗦了,说着说着眼泪就下来了。

    爸爸软软地靠在被垛上,有气无力的话了:“你别训斥老二了,这事跟他们没关系。给儿娃他奶奶输血是我自愿的,我妈妈养我一回,我不能眼看着她死。”妈妈哭了,好像天塌下了一样无助。

    爸爸很镇静,有从容赴死的悲壮,他努力笑,满不在乎,还在安慰妈妈:“医生说了,从身上抽一些血,没啥事,不影响健康。”妈妈恨不得把爸爸撕成碎片吃肉:“医生是你爹还是你妈呀。你咋就那么听话,医生让你死去,你也去死呀。”妈妈说完就趴在柜上哭。爸爸皱着眉头,好像在跟自己说话:“我是他儿子,我总不能见死不救呀,她是我妈呀。”妈妈哭,不抬头地的哭:“你本来体格就不好,一下子抽了那么多血,那不是要你命呀。一下子抽那么多血,你还咋干活呀。你不为自己着想,总也得为老婆孩子想。”爸爸不言语了,歪在被垛上喘粗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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