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初恋-《忧伤的初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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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南方的清晨亮得很早,才六点来钟,天色已经大亮。我早饭都没吃,便跟在爸爸的身后来到了北山。北山是一座山岭,长满了马尾松。在山岭的坡边立着几个坟堆。父亲把我带到了最里面的那个坟前。

    坟上长满了杂根野草,一片荒凉。石牌上也满是尘地,破旧不堪。但里面却埋葬着我的初恋,我的恩人。多少年来,我一直都想着亲近他,安慰他,为他烧把纸,进把香,可我不能,因为我不是他的亲人,没有一个正当的理由。我只能把他默默地埋在心里,不让任何人知晓。现在我终于来到了他的身边,可以尽情地与他说话了。可是,在经历了二十年后,不知他还能否听出我的话音,听到我的心声。

    我用纸巾擦了擦石碑上的字,“黄新年之墓”几个大字才清晰地显露出来。我不由地一阵心酸,心想有多长时间没人看你了,你好是孤单,好是可怜!

    父亲用一把菜刀把坟上和坟边的杂根野草砍光砍净,又用铁锨在坟顶加上了一些新土,使得坟头和坟边不再那样地荒凉杂乱。然后,父亲又把鞭炮撕开,一长溜地排开放好,用打火机点燃了鞭炮。等鞭炮开始劈啪炸响后,他才拿着铁锨和菜刀离开。

    对父亲这种做法,我很是感激。过去,我曾多次提出要到新年的坟上来看看。父亲都很严肃地阻止我,害怕这事让别人见了不好。可是,今天他却亲自带我过来,并为我帮忙。

    等父亲离开后,我把带来的香火点着,把食物水果放在一个小盘里,摆在碑前。我在潮湿的地上铺了一块塑料布,一边流着泪,一边跪在地上,接连地拜了三拜。然后,便开始燃烧烧纸和冥币,向着坟墓说话,“新年,对不起,是我害了你。如果不是我去了西安,你就不会那样地死去。可是,我不能抗拒父母的心愿,请你原谅我吧。但愿有来生,我一定会紧紧地伴陪着你,一刻也不分离。新年,我爱你,新年,你安息吧。”

    看着那些纸在风中熊熊地燃烧,想起我短暂而悲惨的初恋,我放声大哭起来。等烧纸灰飞烟灭时,我才擦干了泪水,从石碑前起身,望着东方初升的太阳,离开坡底,朝着白霜铺地的小路走去。刚走出树林,就见父亲蹲在路边吸着烟在等着我。见我满眼是泪,父亲低着头,一声不吭地带着我朝回走。

    午夜三更时,我被抽泣的声音惊醒。这时,我看到母亲眼睛睁得大大的,朝着漆黑的屋顶一动不动地望着。我用手去抚摸和安慰母亲,却现母亲的脸上沾满了泪水。我想母亲又在因为我的远走高飞而悲伤,就为母亲擦着泪,心疼地说,“妈,你哭了?”

    母亲一下把我紧紧地搂住,哇地一下哭出声来,“玉英,妈对不起你。”我把母亲也紧紧地搂住,说,“妈,你说这话是啥意思?”母亲被哭声哽了一下,就说,“妈不该让二伯把你带走。要不,新年也不会死。”

    为此,我曾恨过父亲和母亲,但随着年龄的增大,我已经懂事了,知道了父母的良苦用心。他们不想让我在农村里受苦受穷,可是,他们没有办法,只能让二伯把我带走。我说,“妈,我真是打心眼里感谢你们。要不是你们让二伯把我带到西安,我哪能考上大学?哪能过上现在这样的好日子?”

    可母亲执拗地说,“你虽然过上了好日子,可你心里不痛快,老是想着过去。”母亲的泪水很多,我只好把枕巾抽出来给母亲擦泪,并对母亲说,“妈,你想错了,我们一天天地老了,都会经常地想到过去。可是,这并不影响我们现在的生活。”

    妈妈被我劝着,情绪慢慢地平静下来。然后对我说,“你明天去莲花塘去看看黄妈吧,因为新年救过你的命,又对你那么好,咱们欠着人家的情。”

    我其实早就想去看望黄妈了,只是母亲一直不肯答应,怕我这样会刺痛黄妈。现在母亲主动要我去,我当然不能不去,就说,“妈,我晓得了,我明天就去。”母亲说,“要多带些东西。”我说,“晓得。”

    之后,我们都不再说话了,我也实在是太瞌睡了,正要闲上眼睛,母亲又说,“你黄妈黄爹到过咱家提过亲,要我们等你长大了把你嫁给新年。我和你爸觉得新年伢子不错,又救过你的命,一直对你那样好,就觉得你们俩是天生的一对,也就同意了。可是,谁知你二伯会来,非要把你带走。”说到这里,母亲长叹了口气,又说,“要是你不去西安,新年也不会死,你和新年成了一家,该有多好!”

    我不同意母亲的说法,就说,“难道卫华不好?”母亲眨了眨眼睛,说,“卫华也好,可是他要把你带到美国去。以后,我和你爸再想见你都见不到了。”说着,泪水又哗哗地流了出来。

    我把脸贴在母亲的怀中,用深情开导着她说,“其实卫华这样做,也是为了我和孩子。那边的工资高,条件好,空气清新,阳光明媚。”可母亲说,“好啥好?那么远,回来一趟,光坐飞机都要十多个钟头。”

    过去,他们让二伯把我带到西安,我曾恨过他们;现在卫华要把我和孩子带到美国,他们又在恨卫华。于是,我就问母亲,“可是,你和我爸为何要让二伯把我带到西安?”母亲说,“还不是想让你以后有出息。”我反问道,“我们去美国不也是为了更有出息?”

    可母亲不理解,霸蛮地说,“你们在西安不是蛮好?干嘛非要去那远的地方?天底下的钱能挣得完吗?再说,我和你爸只有你一个宝贝女儿,他把你带走了,我和你爸不是白把你养了这么大?等我和你爸老了,搞得两手空空,啥也没有了。”我说,“你不是还有宁伢子?”宁伢子是我弟弟,在广州那边的湘菜馆里当厨师。

    母亲说,“宁伢子他只是听媳妇的话。媳妇让他干啥就干啥,我们的话他一点都不听,哪有你这样孝顺、乖巧、听话?”我说,“可是,他不也是你的宝贝儿子?”母亲倔强地说,“可我和你爸还是喜欢你。你是我和你爸的心头肉啊!”

    就这样地说着话,不觉间天就亮了。妈妈睡不着,但也不想起床,只想跟我说话。我和母亲很晚才起床,随便吃了点饭,母亲便催着我去黄妈家。黄新年家在莲花塘,与我家只隔着两里路。因门前有一个池塘,里面种着莲藕,所以,就叫莲花塘。

    这是我多年来第一次去黄妈家,除了把我从西安带来的苹果、石榴、杮饼和大枣装了一大塑料袋,父亲还专门一大早去了镇上买了两大盒的蛋糕和八宝粥。带这多的东西去人家,这在乡下是很少见的。但我知道父母的意思,他们是想用这种方式消除心中的亏欠。因为这多年里,我曾回来过多次,可他们却没有让我去过黄家一次。

    来到黄家,黄妈正坐在堂屋的小桌旁,剥着一小碗花生,见我提着这多的东西进来,先是一愣,然后问道,“你找谁家?”我说,“黄妈,我是玉英。”

    别说黄妈认不出我了,我几乎也认不出黄妈了。她的头已经全白了,人也瘦得只剩下了一把骨头,那张小脸堆满了深深的皱纹,象是被凿子凿出的道道沟痕。五十来岁的人看起来就象是七十岁的婆婆。看着她这般模样,我就想哭。

    黄妈赶忙起身,扑着过来,惊喜一般地喊道,“这不是我哩玉英妹子?”说着,一边接过我手里的东西,一边拉着我的手,把我上下地打量个没完,说,“我的玉英妹子,长得好是漂亮,好让人心疼。”

    我握着黄妈的手,与她一同坐在小凳上,解释着说,“黄妈,我过去回来过几次,每次都想过来看你,可是,每次走到你家门前,就是不敢进来,我怕你看见我,会想起新年,心里难过。”

    黄妈说,“我听你妈妈说过。我不怪你。”然后,问我,“这次回来过年要住好久?”我说,“一过完年,初二就要回去。”黄妈就说,“为何这样急?回来一次不容易,多住几天。”我说,“不行,我要赶回去办些事。正月初八,我就要去美国了。”

    黄妈问我,“为何要去美国?”我说,“我们要在美国定居了。去了美国,以后再想回来就不容易了。所以,我这次回来,想把该办的事都办好,把该看的人都看一遍。”黄妈点了点头,说,“那是的。”

    黄妈给我泡了杯豆子茶,我一边喝着,一边说着,“黄妈,我昨天去了新年的坟地,给他烧了纸钱,送了些吃的。”黄妈好是感动,泪水马上就涌了出来,说,“没想到,我的伢子死了这多年了,还有人惦记着他,牵挂着他。”

    我说,“新年救过我的命,也对我那样地好,我一辈子都不会忘记,所以,这些年来,一想到他,我心里就好难受。”说着,就觉得泪水开始在眼圈里打转,但我强忍着没让泪水流下,我怕这样会引起黄妈的伤感。

    黄妈叹了口气,说,“要是我的新年伢子不死,该有多好?他见到你这样漂亮,这般出息,该会有多高兴。”说着,开始用袖子擦起眼泪。我不知道该说啥话来安慰她。其实,我知道说啥话也安慰不了她。我能理解一个母亲失去爱子的沉痛与悲哀。

    我知道这种场合不宜久呆,父母也专门给我做过交待。于是,我一下把一杯豆子杯喝完,从衣兜里掏出二千元钱,塞在黄妈的手里,说,“黄妈,这是我对您的一点孝敬和表示,请您不要见怪。”

    黄妈慌忙推开我的手,但我硬是把钱塞在了她的手里。黄妈就说,“我只收下两百元,其余的你拿走。”但我紧紧地把黄妈的手按住,让她不要这般客气。黄妈见我如此坚持,只好把钱收了起来,一定要留我吃饭。

    我说,“黄妈,你莫要客气,我要马上回去,中午还要去麻塘看我姨妈,你就不要费心了。”说着,我从小凳上站了起来,拉着黄妈的手,要向她告辞。我说,“黄妈,我就要去美国了,以后就很难再回来了。到了过年,麻烦你帮我给新年烧些纸,送些钱。让他知道我还在记着他。”

    黄妈听着这话,显得很吃惊,然后,就把我当成亲人一样一下搂住,哭着说,“我的玉英妹子呀,我的崽呀!”我也把黄妈紧紧地搂了一下,安慰着说,“黄妈,你以后就只当我是您的女儿,有了困难和要紧的事,就给我打电话。”黄妈因为悲伤,说不出话,就一个劲地点着头。

    我有点承受不住这种伤感,想快些离开。于是,我推开黄妈,说,“黄妈,我要走了。”可黄妈还是紧紧地拉着我的手,不肯放开,问我,“你何时回去?我去送你。”我说,“黄妈,不用你送。”说着,我挣开了黄妈的手,说,“黄妈,我要走了,您多保重。”出了门,走出老远,我才在心里长长地舒了口气。一直走到小路的拐弯处,我还见黄妈在向我不停地挥着手。

    再有几天就要过年了,新年的气氛开始浓郁起来。可是,弟弟宁伢子还不回来。妈妈让我给他打电话。可弟弟说老板不放他走,非要等到大年三十才给放假。我说到了大年三十,车票就不好买了。可弟弟说他们早把车票买好了,乘坐高铁,大年三十中午就能到家。听说弟弟已把车票买好了。我和父母也就放心了。

    鞭炮声开始紧密地响了起来,从一个村子传到另一个村子,接连不断,以致整个天空都弥漫着硝烟。这鞭炮的响声,不仅是在为新年增添着喜庆,也是在迎接背井离乡,辛勤打工的人们回家过年。在我们乡下,不管你再忙,这个时候都要返乡回家,与家人欢聚团圆。这是一种习俗,更是一种责任和使命。

    家乡的新年不仅仅只是欢聚,还蕴含着一种生机和希望。希望新的来年会有更好的收入和更多的喜事。因为乡下太穷,没什么指望,只能把希望寄托在远方。所以,每次新年都是一次暂短的喘息和力量的积聚,就象农田经过冬季的间歇,要在春季开始力一样。可是,大年一过,人们又要背井离乡,四处闯荡,到各个地方去寻求希望,然后再把希望带回家中。希望和奋斗是家乡生活生生不息的主题。

    我们当儿女的就是父母的希望。他们需要我经常地寄些钱回家,这些钱对我来说微不足道,但对他们却是至关重要。家乡贫穷落后,远离城镇,很少有人考上大学,象我这样事业有成的人更是凤毛麟角。所以,家乡的年轻人和中年人几乎都要出外打工。很多象父亲一般年龄的人也是常年不在家中。因我能经常地给家里寄钱,才不至于让父亲出外打工。所以,父母一直对我心怀感激。其实,这也是我对父母的感恩回报。

    我就要去遥远的大洋彼岸了,儿女要去那么远的地方,父母总会是不太放心。这天下午,我就去了镇上的邮电所,给家里安装了一部座机。这样,父母在想我的时候,就可以给我打电话。

    从镇上回来,天色已晚。我进到屋里,屋里一片漆黑,没有一点动静。我很奇怪,就打开了电灯。这时,我看到父亲呆呆地坐在堂屋的小桌旁,就象一尊泥塑。我就问,“爸,你怎么啦?”

    爸爸摇了摇头,还是一声不吭。我就走到他面前,这时,我才现爸爸的眼中噙满了泪水,眼前的地面上散着一大片烟头。我更是不安了,就问,“爸,你到底是怎么啦?”因为我知道父亲一向沉默寡言,不善表露,如果不是出了什么大事,他是不会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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