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这么近,那么远-《凰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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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凤知微遥遥望着他,看着他带笑唇角和不带笑意的眼神,忽觉几个时辰前的井口吃葡萄的甜美调笑,遥远似在百年前。

    这般对峙模样,倒更像那年静斋自己无意中救了韶宁,落花楼头一坠,他策马而来仰头冷冷相看的一幕。

    她的目光缓缓落在他伸来的手上,他固执的保持着那个姿势——像是明明知道她未必肯递出那孩子,却一心想要知道,她肯不肯为他让步一回。

    半晌她叹了口气。

    “殿下,”她道,“我相信你看见了井口的字。”

    宁弈缓缓收回手,有点失神的注视着自己掌心,笑了笑,道:“还没谢你提醒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凤知微平静的道,“我的意思是,既然当初我下决心提醒你,我自然明白,对你来说,这孩子不能留。”

    宁弈目光闪了闪,并没有露出喜色,他的神情,明明是在等她说下一句话。

    凤知微暗暗叹息——普天之下,最了解她的,确实还是宁弈。

    “但有些事,计划中和真正面临的时候,感觉是不一样的。”她诚恳的看着宁弈,“比如这个孩子,当我没有见过他,当他还只是庆妃腹中一个陌生而虚幻的存在的时候,我可以犹豫再三后决定提醒你,给你机会除去他,但是当这孩子真正抱在我手中,弱小无依的靠在我怀里时,我便不得不想起他的无辜,不得不想起对我有恩的茵儿临终托付时的眼神……殿下,我再狠再辣,那是对敌人,而我,毕竟是个女人。”

    她不再继续说下去——除非天性恶毒,否则所有女子,都无法亲手杀害一个无辜婴儿,何况说到底,她和庆妃并无仇恨,这样扼杀别人的新生儿,她做不到。

    她也曾做过母亲——她曾把小小的顾知晓抱在怀里,看她长大到三岁。

    她也曾满怀温柔和喜悦,细细嗅她的**,而当她如今失去她,她也曾无数次在那些凄清的夜里寂寥而落寞。

    知晓不过是她的养女,而庆妃是怀胎十月的亲生子。

    她知道那种感觉。

    宁弈在巷头暗影里静静沉默。

    “我要提醒你一句。”她柔和的道,“事情做太绝也是不成的,你知道庆妃那人,不是简单角色,一旦活下来,知道失去了这个孩子,她会疯狂的对付你,你倒不如将这孩子钳制在手,只要她知道他还活着,便永远不会和你为敌。”

    “我和她经此一事,已经注定为敌。”宁弈淡淡答。

    “既然注定为敌,不如在手中多个可以制衡她的砝码。”凤知微打量着他的神情,突然道,“刚才在底下,没有找到庆妃?”

    宁弈默然,不否认就是承认。

    半晌他道:“你决定不交给我?”

    凤知微默然不语。

    深巷里恢复了寂静,那是一种沉重而萧瑟的寂静,仿若实质的墙,厚厚的横亘于两人之间。

    半晌宁弈深深吸了口气。

    凤知微还从未见过他有这种举动,印象中宁弈看似散漫疏离,其实杀伐决断,她和他相处这么久,就没见他真为什么事犹豫过。

    随即她听见宁弈道:“你交给我,我答应你,不伤他性命。”

    凤知微静静的看着他,她的眼神里并没有表现出不信任,却有几分审视的意味,半晌她道,“为什么就不放心我?”

    “你是想把他送到草原吧?”宁弈道,“就如你不放心把他交给我一样,我也不放心草原,太远,变数太多,赫连铮为人又疏旷,一旦被庆妃知道什么,以她狠辣细密的手腕,赫连铮未必防得住,实话说,普天之下,能够始终不为人所趁的,除了你我,我谁也不相信。”

    凤知微默然,她不得不承认宁弈的顾虑有道理,草原天高皇帝远,真要出了什么事,连她也无法顾及。

    “那你打算如何处置?”

    “这孩子绝不能接触所有拥有权势和地位的地方。”宁弈断然道,“草原王庭也不能,你放心,我既答应你留他性命,必然不会反悔。”

    凤知微扬起眸子,看着宁弈眼睛,他坦坦荡荡看着她,乌黑如墨玉的眸瞳里,找不着阴谋的光。

    凤知微又低头看看手中的孩子,他睡得香甜,轻轻的吧嗒着嘴,散发出清甜的**,凤知微伸手轻轻逗了一下他粉嫩的脸颊,感觉到婴儿饱满而有弹性的肌肤,滑润柔软,心底也不禁泛起一丝温柔。

    这种感觉刚刚泛起,她心中突然掠过一丝模糊的念头,像电光一闪,来去刹那,等她凝眉想去思索到底刚才一瞬间想到什么的时候,已经无论如何捕捉不着了。

    她只好将那念头放在一边,仔仔细细看那孩子,轻软的一小包,份量却重逾千钧,她眼中触及那包裹里明黄的一角,心中一震,忽然想起那年大雪,在宁安宫读娘的遗书,那遗书最终焚毁在火中,其中字字句句却深刻在她心底。

    如果娘在,定然会让她保住这个孩子,以此钳制庆妃和宁弈……

    这是天盛帝最后的子嗣,有这么一个皇子存在,天家的皇权承继才会有更大变数,只要稍微头脑清醒的人,都应该明白,如果是宁弈这样一个城府深沉翻云覆雨的成年皇子得登大位,对于她将来要做的事,阻力会增加很多。

    她从来都明白。

    否则不会有井口思索****之后,才悄然勒刻下的浅浅皇庙两字。

    立过的誓言,千般的纠缠,人生里无数犹豫为难。

    她一生的决断心狠,在这人面前,终究不得不悄然辗转。

    凤知微闭上眼,在心中发出一声叹息。

    娘,原谅我。

    我答应你,会努力实践那年在你坟前血写的誓言,但是请允许我,保留一点心的自由。

    让我放弃这一次机会。

    让我可以,再次尝试信他一回。

    再度睁开眼睛时,她的眼神里已经什么都没有,注视着宁弈,浅浅一笑,她什么都没说,便将怀里的孩子交了过来。

    宁弈接过孩子时姿态平稳,但眼神里也有了淡淡震动。

    只有他知道,这个简单动作对于凤知微的不简单。

    只有他知道,那不是普通的女子,她一生没有单纯的信任,她的过往和抉择,让她无法信任。

    将那小小婴儿抱在怀里的瞬间,他的手颤了颤,扬起的笑意,却是如常宁静的,和她一样。

    他想,也许她不知道他此刻的明白。

    正如她想,也许他不知道她此刻的放手。

    对他们来说。

    此刻才是一生里,心最近的距离。

    却都以为,对方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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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那孩子交给宁弈后,凤知微看着宁弈用自己披风小心的包裹住他,上马离开。

    那队黑衣人已经将韶宁手下全歼,现在正动作利落的收拾尸体,两个一组,将尸体扔上一辆不知何时驶来的漆黑的马车,再悄无声息的驶走。

    到了明日,韶宁那些手下,就会无声的消失于这个世间,无人知道他们的来历,亦无人知道他们的去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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