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回 流光容易把人抛-《人生有味是清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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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的确很喜欢桃树。花雨轩前的小花园里就有一棵桃树,三月里桃花盛开的时候,满树盛开的花朵,就像一团粉色的云霞,一直飘过了墙头。她让云珠找人在最粗的树枝上扎了一只秋千,每次她坐在秋千上,云珠都会从后面将她推向更高更远的天空。她的头顶盛开着灼灼桃花,花瓣随风飘落,仿佛一场灿烂的花雨。

    “《诗经》里的那首《桃夭》,你不觉得很美吗?”她扭头问他。

    “《桃夭》?是哪一首?我怎么忘了。”

    她“嗤”地一声笑出了声,道:“我当人称文武双全一表人才的四阿哥有多厉害?原来连首诗都背不上来,还不是跟三哥一个样。”

    弘历倒笑了:“八成你也不会背吧?”

    现在想来,他那一句明明是激将法,自己竟就上了他的当,争辩道:“谁说我不会背了?我可比你强多了。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就像小时候对阿玛背诗那样,她一个字一个字背得奶声奶气。前两句还背得字正腔圆,可是后面她的声音却愈来愈小,愈来愈小,最后竟不肯出声了。

    她有些窘地抬眼看他,没想到他正定定地瞧着自己,月光照在他脸上,他的一双眼睛亮得惊人,眼里仍带着些微笑意,仿佛小时候阿玛教她骑马,等她自己终于兜了一圈回来,看到阿玛站在原地正看着她微笑,他自己却不骑。

    她忽然就明白其实他会背,只是等着看她出丑。

    “怎么了?怎么不背了?”他的声音出奇地温柔。他的脸离她太近,他说话时呼出的气息全都拂在她耳后,痒痒的,她抓也不是,不抓也不是。她负气地嘟着一张嘴,道:“我不会了。”

    其实那首诗她背得滚瓜烂熟。小时候第一次读《诗经》,额娘听了只是笑,问她:“囡囡,你背的这首《桃夭》,你可知道是什么意思吗?”她仍旧记得额娘一句一句地解释给她听:“茂盛桃树嫩枝芽,开着鲜艳粉红花,这位姑娘要出嫁,定能使家庭美满……”

    那时她虽是年幼,可这些话她都是懂的,她羞红了脸,只低着头不肯再理他了。其实他是四哥,并没有什么,可能,是她知道,她从来也没有将他当做哥哥看吧。

    那天他们下山来,天边已经泛起了淡淡的鱼肚白。她这才想起她将云珠一个人扔在京城里了,没想到弘历却胸有成竹:“放心,她已经回来了。”他们穿过小树林,果然看到云珠正在那里着急地张望着,她身后还站着傅恒。到底是自幼习武,他明明与自己同岁大,可却堪堪高出自己一个头来。他站在那里,像一棵劲松,手按佩刀,见他们来,只微微行礼,叫了声“四爷”。

    离去的时候,她仍不舍地趴在墙头,回望了他一眼。他站在云杉树下,仰头瞧着她,说:“你快回去吧,等过两天我从宫里溜出来,再来看你。”

    可没想到他这一去便是三年,没过几日他便派人捎信来,皇阿玛派他去西北军营。她记得自己还伤心了好一阵呢,那时她就想,若是能跟他一同去,那该有多好?

    回廊里传来了一阵脚步声,将清欢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仿佛是谁在跑。

    熹妃吩咐林溪道:“去瞧瞧是怎么回事?”

    林溪答应着去了,刚刚走到门口,却显些被掀帘进来的小路子撞个正着。小路子来不及赔罪,便气喘吁吁地向熹妃请了个安,道:“娘娘,四爷回来了。”

    清欢只觉得一颗心突然提到了嗓子眼儿,心跳得竟比那脚步声还要快,还要急。那脚步声越来越近,越来越近,大概是惊动了廊檐上挂着的鹦鹉,“哗啦啦”传来一阵扑打翅膀的声音。门口的太监还未来得及掀开帘子,就听到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额娘,听说小六来了?”话音未落,就见一个颀长的身影掀帘进来。

    他逆着光,浑身被包裹着一层毛茸茸的金边,清欢只觉得看不清楚样貌。他刚刚下朝,还穿着件金黄色龙纹朝服,披领和裳部具表紫貂,马蹄袖端饰以薰貂,前胸后背各绣着一条金色团龙,肩部和下摆绣行龙六条,间以五色云纹。

    清欢突然觉得眼前的人有些陌生,她还只记得那日站在云杉树下的白衣少年,冲她翩然一笑。韶华不为少年留,到底是过了三年啊,无声息地便敛了当年的稚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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