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复杂的社会-《梦里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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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宁义答道:“嗯,爸爸,你放心。”

    宁忠却道:“爸,你也太多心了,我难道还不会照顾自己吗?”

    宁仁勤骂道:“不要自以为是,外面复杂着呢。”

    吴阿仰附和道:“忠儿,要听话。”

    宁忠沉默了。

    国庆节前几天,一个阳光灿烂的中午,许多警车呜呜地开进清江中学内,州法院押送犯人到这里进行宣判。马虎和宁仁风消息灵通,听说今天要枪决犯人,老早就到学校来了。马庆已到清平二中就读,不和他们在一起。这时,四邻八寨的人们纷纷涌进来,以图看热闹。几辆解放牌卡车上站立着十多个犯人,他们被五花大绑,身旁各有两名干警持枪警戒。有一辆卡车只押着一名犯人,有些观众用手指着悄悄说道,这个是吴学旺。宁义、宁仁德、宁仁风和马虎就凑上前去,看那吴学旺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宁义本以为吴学旺是个凶神恶煞的人,殊不知看到的是一个年近三十的男人,长得白白净净,细皮嫩肉,丝毫没有“坏蛋”的迹象。因为他以前看到电影里的坏人不是这个形象。在卡车下面有一个年轻端庄的妇女背着孩子正跟吴学旺说话。吴学旺对那女的说,我犯下的事太多了,这次必死无疑,你给我收尸后就去翻香龛底座,那里还藏有一些钱,然后再嫁人吧,算我对不住你。那女的就在卡车下方失声痛哭。吴学旺满不在乎地微笑说,哭什么?不必伤心,掉脑袋不过碗大的疤,二十年后又是一条好汉!众人听了,露出鄙夷的神情,谁也不出声。马虎突然骂道,你这狗杂种!丧尽天良的东西!你还有脸说好汉,算什么好汉?众人欢呼起来,吴学旺脸上一阵扭曲,怨毒的眼神瞟了马虎一眼,不再言语了。法官开始宣判,车上的犯人都是清江区人,这些人拦路抢劫,杀人放火,鸡鸣狗盗,坑蒙拐骗,要说多坏就有多坏。当念到吴学旺时,历数他组织拐卖团伙,其间犯下拐卖、杀人、强奸、抢劫,无恶不作,最后宣判死刑,立即执行。人海里顷刻骚动起来。法警将吴学旺押到清水江岸边,群众纷纷围着观看。宁义他们也身临其境。只见四个穿着制服的干警架着吴学旺走到沙滩上,吴学旺戴着手铐脚链,面朝江水,双脚不停颤抖。这时,一个穿着便衣的中年人悄无声息地走到吴学旺身后,掏出手枪顶住吴学旺左背上“啪啪”两声。枪响过后,吴学旺向前扑倒在地。有一名法医走上前来验尸,说了声,死了。观众哗哗四散。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吴学旺死后就是一堆狗屎。宁义有生以来看到的这一幕,心灵被震撼了。

    法院拉犯人到清江宣判行刑,目的是警示世人震慑坏人。可是芸芸众生,蠢蠢欲动。清江的社会治安不容乐观。一个月后的傍晚,大家刚吃完晚饭,天色渐黑,同学们正欲走出寝室上晚自习。忽然,从校门外涌进二十多名社会青年,把门卫打倒在地,直奔女生寝室而来。一路上,他们看到有些过路学生躲闪不及,抬手就打,不分青红皂白,来势汹汹。许多学生躲着看,不敢出声。甚至有些老师明哲保身,眼巴巴地在窗户玻璃后面观望,不敢出来过问。这帮歹徒走进女生寝室后,见人就抱,死啃乱亲,女生们尖叫声一片。有几个女生被拉了出来。她们披头散发,挣扎哭喊,惊恐万状。宁义和宁仁德不约而同跑向女生寝室。马小雨也被拉出门口,两个歹徒不断地摸着她的身上。只见她哭骂道,疯子!疯子!宁义和宁仁德一到女生寝室门口,二话不说,挥拳就打。他俩在学校时几乎每天早上都进行长跑锻炼,而且爱好打篮球,体质强健,动作敏捷,一下就放倒几人。歹徒们一看有人敢与他们作对,不管女生了,纷纷围向宁义和宁仁德,有的还掏出了刀子。宁义和宁仁徳也是血气方刚,面无惧色,毫不退缩。但终因四掌难敌众拳,他俩不久便处于劣势,身上多处被打。这时,学校的体育老师杨军和熊正能带来十多人,大声吼道,住手!住手!个头大的男生看见体育老师出头,也都从四面八方围了上来,众口齐喊,打!打!歹徒们见势不妙,边打边往校门口退去。众学生也是虚张声势,没有几人参与打架。过了一会儿,派出所五六名干警冲了进来,朝天空鸣枪示威,众歹徒才四处逃散。派出所民警铐住四个歹徒,带走了。许多老师走出宿舍,过来安慰女生。宁忠来到了宁义和宁仁德身边,大惊道:“哥,你流血了。”宁义低头一看,才发觉右腿外侧被捅了一刀,裤脚湿透了。他也不感到疼痛,只觉热乎乎。熊正能对其他学生着急道:“赶紧扶他俩去医院!”

    宁仁德受伤不重,当晚便回寝室,第二天照常上课。宁义右腿受了一刀,虽然伤不到筋骨,但是需要住院几天。第二日中午,熊正能来看望宁义,宁义问他知不知道那些歹徒是什么人。熊正能道,那些都是街上的待业青年,大部分是干部子弟,昨晚可能喝酒了就闯入学校闹事。宁义就问捉住持刀元凶没有。熊正能道,没有,昨晚被捉的四人,他们前脚刚进派出所,他们的老子后脚就过去担保,当场就释放了。以后遇到事情切记不可冲动,三思而行,要学会保护自己。熊老师的话意味深长。

    我冲动了么?在那种情况下我该怎么做呢?宁义感到头痛比腿伤还要严重。

    下午,宁仁勤在宁忠的带路下来到宁义的病床前。他一见面就责备道:“我平时怎么教你们?外面社会很复杂,不要惹事,要远离是非之地。你看,昨晚挨的这一刀幸好在腿上,若捅到心脏,那还有人吗?”宁义无言以对,闭目养神,静静回味着爸爸的话。他理解爸爸,爱之深,责之切,可怜天下父母心。

    马小雨打电话给马开和,告诉他发生的一切。马开和深受感动,于次日过来清江感谢宁仁德和宁义。中午,他在马小雨和宁仁德的陪同下来到了医院,关切问道:“伤得重不重?”

    宁义勉强笑道:“没事,过两天就好了。和舅,您大老远来看我们,谢谢了。”

    马开和道:“谢什么?应该是我要谢谢仁德和你,多亏你俩,小雨才没有事。你俩是好样的,你们的行为难能可贵。”说着从内衣口袋里掏出十块钱递给宁义,道:“你受伤也没有什么来看,拿这个去买点营养品。”

    宁义摆手道:“不要!这点小伤算什么。”

    马开和严肃道:“收下!这是我的一点小心意,希望你早日康复,不耽误学习。”

    “宁义,你就收下吧,不然我爸会很难受的。”马小雨在一旁说道。

    宁义把钱放进涤卡衣袋里,说:“谢谢!”

    马小雨问道:“你们前晚和人家打架,心里怕不怕?”

    宁仁德道:“不怕。”

    宁义道:“当时冲上去,一心想着的是怎么把那帮人赶出校外,其他的来不及考虑,但过后回想还是觉得有点危险。”

    马小雨看着身边的两个男孩,心里油然而生一种幸福感。

    刚刚过去的一九八八年,生姜卖到了四块钱一斤,人们一算账,感到烤烟明显不如生姜的收益高。八九年伊始,当阳大多数农民的农副产品放弃了栽培烤烟,以种植生姜为主了。更有甚者,干脆用稻田来大面积种植生姜,不再栽种水稻。因为若以钱来换算,一亩田生姜的产值比两亩水稻的还要有余。这年头只要有钱,就不愁吃穿。

    宁仁勤不是这样想,田里还是栽种水稻,只有谷仓堆满粮食,心里才觉得踏实,有时钱不一定买得东西。他今年的土地主要种植生姜,不再捣腾烤烟了。

    临近中考,考生面临填写志愿。马小雨和宁仁德都报考高中。宁义起初打算报读高中,以实现考上重点大学的愿望,但当他把想法向宁仁勤禀告时,遭到宁仁勤强烈反对,他说:“你们四兄妹都读书,没有谁来给我们大人搭个帮手,我真的招架不住了。我只能向你们承诺,你们四兄妹,我就是砸锅卖铁,也培养到初中毕业。谁要是考取工作,我再拼这把骨头,还要尽力培养。如果考不取工作就回家给我干活路,想读高中没门!”

    “不是,爸爸,我就是想读高中考大学。”宁义恳求道。

    宁仁勤斩钉截铁道:“你不要动这种脑筋了,现在认真复习,考个中专中师,看运气咋样。如果运气好考上了,我就继续培养你;运气不好你也不要怨怪我,你就回到家里来,该咋地咋地。况且你也快得十八岁,该自食其力了。”

    报考高中无门,宁义就对中师和中专这两个行业琢磨起来。按照近年来的实况分析,如果考取中师,一般会到乡下当乡村教师,要想进城工作就几乎不可能;中专呢,专业技术性强,大多都得分配到城里,最差的也是到乡镇政府部门。若报考中专,进城生存发展的机会更大,这个能够实现自己从小就想进城生活的愿望。经过一番权衡后,宁义决定报考中专。但凡事有一利必有一弊,进入中专的考试竞争性最大,其次是中师,最小是高中。通过一年来的努力,宁义的学习成绩又挤进班上前几名,然而进入初三后,局面发生了变化,普通班也有几名成绩突出的学生,那就是补习生。根据以往的考试来看,清江中学每年考取中专也就一两人而已。照此推算,宁义感到机会渺茫。尽管如此,他都得奋力一搏。

    因为有了暑假和寒假两个假期的提前上课,宁义他们进入初三下学期后,基本上处于复习阶段了。然而学习氛围显得更加紧张,各科老师拿出模拟试题不厌其烦地讲解。熊正能觉得这样还不够,还要邀请校长郭东升来作备考动员演讲。这日下午,郭东升在熊正能的陪同下走进初三尖子班教室。这是一位年近五十的男人,身材中等,体形清瘦。只见他言辞激昂道:“同学们,中考在即,你们来到了人生的十字路口,这是决定命运的关键时刻。在这个路口上,不进则退,没有回旋的余地。古话说,养兵千日,用兵一时,该到你们发挥的时候了!在这有限的时间里,希望同学们充分利用自身优势,全力以赴,废寝忘食,就算是瘦个二十斤也好,都要把学习抓好,争取考得优异成绩。再说,人瘦而不死,大家不必担心,只要迈过这一坎就可以恢复了……”

    为了迎接中考,学校的师生几近疯狂了。每个晚上十点过后,寝室的电灯泡按时熄灭,同学们纷纷拿出自备的煤油灯点燃,挑灯夜战,看书累得眼泪汩汩淌下。

    初三尖子班男生宿舍对面是区供销社生活楼,中间没有围墙隔离,宁义每次饭后到洗手台接水就着水沟漱口时,便可通过供销社楼下人家门口看到里面播放电视。他和宁仁德偶尔也跑到人家那里看一些电视节目,屋主人十分随和,对他们笑笑,然后拿凳子让他们坐着看。这日傍晚,宁义刚漱完口就看到杨耀、刘毅、吴志刚和宁仁德朝对面人家屋里跑过去,围在门口,大家神情异常激动。宁义挤进去,看到电视在直播,画面中一些青年在地上静坐绝食。宁义就觉得奇怪,中国怎么了?接着就听人们纷纷扬扬说,通货膨胀,民不聊生,全国各高校都通电了,各大城市到处有大学生搞游行示威。

    过了两日,宁义回家拿生活费,中午临出门时,忽然听到马营长风风火火地走在村路上大声道:“不得了!不得了!”

    路边有几个人在晒小麦,只听马孝福问道:“什么事,老水伯,这么大惊小怪?”

    “邓老跑了!他全家都躲到美国去了!”

    “他为什么要跑?”

    “你还不知道?现在全国大学生都在抗议腐败分子,他是党头头,肯定要跑了。”

    “他跑到美国,人家接受吗?”

    “你们不晓得,他全家早就买得美国国籍了。”

    这时,马开和从屋里出来,批评马营长道:“老水爷,你胡说什么呢?”

    “我没有胡说,城里人都在传呢。”马营长争辩道。

    “人家传的不一定是事实,这种话少说为好,换是动乱那会儿,搞不好要被杀头的。”马开和道。

    宁义回到学校后,却听到老师们对时事议论纷纷。熊正能和老校长吴荣进走在学校楼道间,熊正能道:“赵抓经济有一套,怎么说倒就倒了?”

    “赵不懂政治。”吴荣进莫测高深道。这是一位年近花甲的老人,快要退休了。他在上历史课时,语言冷峻,但却有一股激情,那种爱国忧民意识时常流露,让学生们深受感染。

    这一幕幕,宁义耳闻目睹。政治是什么?他搞不懂。他只知道上政治课文必须靠背,而且要背得口若悬河,滚瓜烂熟。最让他熟记于心的是,我国正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必将长期处于社会主义初级阶段;现阶段没有阶级矛盾,只有人民内部矛盾;当前建设有中国特色社会主义国家的核心是以经济建设为中心,坚持四项基本原则,坚持改革开放;我国正处于社会主义计划经济向社会主义市场经济转轨时期,国家安定团结是发展的前提……

    对于社会稳定的认识,宁昌松和吴国才均有同感。两位老人,一个年过花甲,是个老解放军;一个年到古稀,原为国民党逃兵。他们在端碗喝酒时,宁昌松道:“这几天看电视,学生还没散,部队拉进北京了。”

    “部队拉进去,恐怕要流血。”吴国才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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