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火灾-《梦里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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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孝山道:“当初分山林时,留下寨子周围这几片林木作为公山林,现在看来派上用场了。”

    马开和道:“当初为什么不分寨围的山林,那是群众一致认为,这几片山林都是风水林木,所以分不下。相信各位都心知肚明。现在要处理风水林木,恐怕群众要闹意见。”

    马开坡道:“这个不要怕,我们只要从中抽出极少数林木来拍卖,这个影响不大。”

    马孝海道:“开坡说得对,适当处理几棵树嘛,是不会影响整体面貌的。还有寨头那几棵大梧桐树,也把它处理了,那个树的木质轻,好用来做成斛斗,肯定好卖。”

    马孝山道:“那个使不得,梧桐树太大了,几个人才能合抱,就怕它有灵性。”

    马孝海道:“不要相信迷信,梧桐树不像枫树、柏树和柳树等作为风景树好看,还是把它处理了。”

    马孝福说道:“祖宗训言,不管是什么树,只要是在寨头长成大树,那就是风水树了。老人们常说,大树遮盖村寨,能人罩住乡里。意思就是说,茂盛的大树能遮风挡雨,为寨民带来福气;有能力的人能够带动乡里乡亲过上好日子,造福一方。这个大树是在寨头,砍了恐怕不妥。”

    马开坡道:“什么乱七八糟的,这是什么年代了?还信这一套。”

    马孝海道:“大家不要争了,就按我说的来做,今天的会就到这里。”

    这时马孝山笑道:“孝海大伯,你是大队长,大家开了大半天的会,你是不是安排一下晚饭?”

    马孝海道:“你看你看,大家争论的话音刚落,就有人提出要吃饭了。好了,开坡,你看怎么安排?”

    马开坡道:“大家在这里坐半天也辛苦了,是应该吃个晚饭。老古爷,你看哪家养有鹅,去弄一只老鹅来,米和酒就在老海爷家要算了。”

    大家就在马孝海家打了一顿平伙。说是打平伙,其实就是大家都误了半天活路,虽然拿公款吃喝,但却觉得是用大家的时间换来,倒也心安理得。

    第三日早上,宗流大队召开了全民大会。宗流寨老小上千人集中到民办小学球场上,来听大队领导训话。几个民兵抬出一张长课桌到屋外,马孝海抬脚站了上去,大声说道:“大家安静,这个喊大家老老小小来听会,当然不用说大家也明白,就是前不久发生的火灾造成的危害性极大,必须让大家认识清楚,提高警惕。这次火灾,幸好遇有人多,得到及时扑救,虽然三家人受到了一定经济损失,但殃及范围不大,也算不幸当中万幸。这个大火无情,偿若火势无法控制,把我们的家园全部吞噬了,那我们会住到哪里呢?肯定是无处安身。所以说没有受到灾害的人不要抱着侥幸的心态,而要感同身受,必须重视这次火灾。通过这次火灾,我们必须吸取深刻教训,引以为戒。这个大人不能让小孩玩火,抽烟的不能乱扔烟头,放牛到野外的不能到处点火,烧香烧纸燃放鞭炮的也要随时注意避免起火。总之,这个火用好了就会给我们带来美好的生活,用不好了就会带来无穷灾难。今天在此,别的也不想多说了,这个我们就这次火灾对马开善家进行了处罚,要求他家杀一头猪洗扫寨子,把火魔灾星赶走,让全寨人活在干干净净的环境里,永不再发生火灾。下面,请开坡上来说话。”说完,从长课桌上走了下来。

    马开坡走了上去,说:“有些话,大队长已经说了,在此就不再重复。这次对马开善家的处罚是这样的,罚他家出一头大猪扫寨,然后再罚一百块钱交到大队。扫寨仪式在下午进行,每户出一名代表参加清洗全寨道路和分肉。我的话就到这里。”他欲从课桌上走下来,马孝海在下面示意他宣布散会。马开坡清了清嗓子,大声道:“散会!”

    众人扶老携幼各回各家。

    扫寨是当阳祖传的一个重要的驱魔仪式,一旦发生火灾,不管谁信不信鬼神都不敢违背祖宗训言。当日下午,宗流大队找来了一名驱鬼师和一名巫师,到马开善家摆道具布鬼阵,开始做法事了。当阳这里,驱鬼师一般只会算一点卦和念鬼经,遇上哪一路魔鬼就用哪一路鬼经对付。而巫师呢,据说是有神灵附身,能够搜索魔鬼隐藏何处,料知每件病难背后是哪一路魔鬼作祟。每次驱鬼活动,都必须有驱鬼师在场,因为他的八字高,命硬,才能镇得住阵。巫师呢,他们自己就说因为八字弱,神灵才附体,所以驱鬼很费劲。这个呢,就有点像打仗,一个是侦察部队,一个是正面进攻部队。

    马开善在堂屋正中摆上一张高脚长凳,长凳朝大门前的地上放着一个木升,木升里装有大米和一角二分钱,还有马开善的一点衣线头儿。这时,驱鬼师拿着一把斧头和一根篾杆过来,篾杆的一头切成碎片。他把这两样东西放在木升旁,又从里屋拿出早已用稻草扎好的三脚圈倒扣头上,从锅底抹着黑灰擦在脸颊上,顿时变成了大花脸,然后找到一件棕毛蓑衣倒披在肩背上,拣一只凳子坐在堂屋长凳前。

    同时巫师也不闲着,他找来了一柱香和纸钱,又端来一碗清水在木升旁边。他让马开善拿来一张毛巾,找几丝麻线把毛巾捆在头上,准备用来遮面。他用火柴把香和纸钱点燃,将燃烧的纸钱落入水碗里,又把香头在水碗边上晃了三下,反过来拿着香火凑上口鼻,深吸了一下,才将香插入木升大米上,顺手抓起一把米撒入水碗中,仔细看了半天,而后又抓两颗米放入嘴里咀嚼,端起水碗吸了口水,又喷出来,坐直,拉毛巾盖在脸上,开始打起响嗝,双脚渐渐抖动,只听他说一声:“走了,郎啊。”他这时把驱鬼师喊作“郎”。

    驱鬼师用斧头敲了一下地上,应了一声:“走嘛,勾。”驱鬼师这时称巫师为“勾”,在他的概念里,巫师已不是平常的俗人,而是神灵在跟他对应。

    这时已经进入到做法事阶段,整个宗流寨家家户户必须灭火,不能存留丁点火星。此刻意味着宗流寨原来的火种太脏,不能再用,要生火须待法事做完后到外面借干净火种回来。马开华安排民兵堵住各个路口,既不让外人进寨,又不充许人们出寨,主要寓意原来火种已经灭绝,防止有居心不良之人玷污宗流寨的清净,等待法事结束后才能开放。

    巫师嘴里咿咿呀呀半天,双脚由发抖到有节奏地轻踏地面,“跎跎”响个不停,突然双脚高高抬起,“啪”地猛踩地上,一下静止不动。半晌,说道:“郎啊,我们来到这个地方太遥远了!”

    这时驱鬼师应道:“是吗,勾?”

    “是啊,太遥远了,太可怕了。”

    “不要怕,勾,慢慢道来。”

    “郎啊,这里穷山恶水,荆棘丛生,野兽横行,我们要不要前行了?”

    “不要怕,勾,有我在呢,我们一定要找出杀人魃烧房?来!”驱鬼师用斧头往地上使劲敲了两下。

    “真的不怕吗,郎?”

    “不怕!不怕!勾,勇敢的往前走!”驱鬼师提起斧头猛敲地上。

    “那我们就往前面去看一下。”巫师嘴里又咿咿呀呀起来。过了一阵,他又把双脚高高抬起,“啪”地落到地上,半晌,说道:“郎啊,我们策马飞奔,爬山涉水,千里迢迢,费了九牛二虎之力,终于来到了一个混沌世界。这里鬼哭狼嚎,阴森恐怖,我们要不要进去找了?”他说话的声音发自喉咙,十分费劲。

    “要找!要找!不能半途而废!”驱鬼师着急道。

    “可是我们害怕!”巫师声音有些发抖道。

    “要大胆地去找!我一直在你的身边呢!”驱鬼师又拿起斧头“咚咚”地猛敲地上。

    “好吧。”巫师咬了下牙,似乎下定决心。他双手左右晃动,时而像在扒开人群,时而像在抓拿东西。半天冒出一句:“我找到了,郎!”

    “勾,在哪里?”驱鬼师心切道。

    “在这里!你跟着我们去驱赶。”巫师站了起来,朝里屋走去,翻遍整座屋里的每一个角落。驱鬼师拿起篾杆,用破碎的那头跟着敲扫每个角落,嘴里不停大声骂道:“滚吧!杀人魃烧房?。滚吧,魃!滚吧,?!你从哪里来,你回哪里去,滚吧,魃!滚吧,?!你跟着那落日滚吧!滚吧,魃!滚吧,?!你要把疾病灾难祸害带走!把恶火带走!把你的丑陋面目带走!把你的邪恶带走!滚吧,魃!滚吧,?!滚吧!滚!滚!……”他们在房子里捣腾了半天,终于走出大门。这时,巫师顺手从门边拿起早已扎好的小稻草鬼给驱鬼师,小稻草鬼被一张剪有小鬼花纹的白纸包着,用红线捆好。巫师说:“郎啊,魃?已被赶出来了,你就辛苦一程,把魃?赶走,我们要回去了。”

    “勾,你们回去吧,这里有我压阵。”驱鬼师答道。

    巫师又返到堂屋坐在长凳上,双脚颤抖,轻踩地面,嘴里咿咿呀呀一阵,双脚又高高抬起猛踩地上。又是半晌,说:“我们回来了。”过了一会儿,掀开毛巾,满头大汗,显得十分疲惫,好像大梦初醒的样子。马开善在一边递毛巾过去,说了声:“辛苦了!擦一下脸。”巫师接过毛巾,淡淡道:“没事。”

    驱鬼师走到门外,手上拿着小稻草鬼,继续往大路走下去,一边走一边用篾杆敲打路上,口中不停念着咒经驱赶。人们在他背后用水冲洗路面。他走出寨脚,到了一个较为平坦的地方。这里距离寨子房屋稍远,聚集一大群人,他们已经抬来一头大猪放在地上。驱鬼师招呼人们找一块木板用石头架成一张长桌,放三个水碗和一碗米在上面。他把篾杆搁在木板边上,又将手中稻草鬼放在木板前面地上。他抓起一小撮米撒丢前面,口中念道:“?,杀人魃烧房?,我今天借着天师的名义,将你这般胆大包天无恶不作伤天害理的邪魔驱逐至此,你要的东西已经备齐了,望看到后少安毋躁。”他转身向人群喊道:“扯两根毛来。”

    马孝山在猪身上扯一小撮毛递了过去。驱鬼师接起放在木板上,念道:“?,杀人魃烧房?,你要的血肉汗食已摆在桌上,睁开你贪婪的眼验看,伸出你肮脏的手来摸,货真价实,绝无虚假,待会煮熟,少安毋躁!”他停顿了一会儿,向着天空拜了三下,念道:“太阳神啊,我宗流寨的火种已经被杀人醗烧房?玷污了,我带着天师已将邪魔驱逐出寨,现在寨子一片纯净,万物苍生面临一片黑暗,请赐予新的火种吧,请赐予光明吧!”停了一会儿,他又向天空拜了三下,道:“谢谢了,太阳神!”随后转身向众人道:“烧水杀猪!”

    众人早就架好大铁锅在地上,锅内装满水,旁边堆放干木柴。大家一听到驱鬼师一声令下,就各司其责忙碌起来,烧水杀猪后煮了几小片猪肉,用碗装好放在木板上。这时驱鬼师念道:“?,杀人魃烧房?,你要的血肉汗食,现已样样到位,要吃伸手来抓,要喝抬肘来接,张口吃一坨肉,仰脖喝一碗酒。要吃饱喝足,尽兴而归。吃饱喝足后,你若从幽谷阴沟来,你就往幽谷阴沟去;你若从落日的西天来,你就往日落的西天去;你若从黑暗里来,你就往黑暗里去;你若从地狱中来,你就下地狱去。你去之前,把你的丑陋邪恶收走,把你的疾病灾难祸害收走,把你的肮脏污浊收走,把你为非作歹的大火收走。你要还我们一片干净的天地,还我们一个美好的家园,还我们一个健康的体魄,还我们一个平安的生活。”他撕肉丢出去,又端起水碗倒水,继续念道:“你走了就不要回头,宗流寨不是你的安身之地!这里永远不欢迎你!”他又从木板脚下拿出早就备好的一把柴刀和一节装水的竹筒,劈开,念道:“走吧,走吧,赶紧滚蛋吧!就像这竹筒一了百了。否则我将用封印把你打入十八层地狱,永不得翻身!”他用柴刀敲打木板,咬牙切齿道。他又从木板下拿出备好的木签上来,木签是一节有三寸长的树枝,劈成两片。他把木签扬起,念道:“我以此木签为准,扔到地上时若出现同面就证明你走了,若出现一正一反就证明你不走。”他把木签猛扔到地面,还好,两片木签出现了同面。驱鬼师对众人道:“结束了。”长长地喘了一口气。

    整个驱鬼过程就是一种迷信活动,但是人类社会发展到今天,历经坎坷,这也许就是人们的一种精神发泄的方式。马虎、宁仁风、马庆、宁仁德和宁义都跟着看,他们就觉得既古怪又好玩,五人在一旁嘻嘻笑着,引来几个过路的大人投来冷冷的目光。那目光里似乎在责怪,你几个傻崽,怎么就不懂事呢。

    下午就是分肉。家家户户都提着铁锅鼎罐和带米带酒带碗筷来到寨外,三两家合伙在一起埋锅打灶生火做起吃的来了。那火种是从烧水杀猪的地灶里引过来,一家传递一家。傍晚时分,宗流寨寨脚一片炊烟,火光闪烁,人们三五成群,围在锅边喝酒吃饭,人声嗡嗡不绝。饭毕,残汤剩饭丢弃野外,用水泼灭灰烬,各带新火种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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