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过春节-《梦里乡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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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马营长敲了一下旱烟锅,又扎一小卷烟叶放进去,点火吸了一口,讲起故事来。

    辛亥年间,有一个男青年得病死了。可是其他男青年晚上到邻寨去逗闹姑娘,看见有一个人好像是他,而且还和一个姑娘正在谈恋爱。其他男青年不相信那人还活着,就跑去看到底是谁,然他和那姑娘相拥遮面不让看。其他男青年就认为自己肯定看花眼了,此人绝非死去的那个人。大家每晚和女孩谈心快要散场时,那人喊了他们一声,回家去喽,然后匆匆离去。几个男青年连忙起身追着那个人,追啊追,始终追不上。走到寨外时,那人就不见影儿了。每次都这样。不久,邻寨的那个姑娘也死了。她家就把姑娘抬到死去那青年的坟边埋葬。过后,姑娘的家人就向外界说出了骇人听闻的故事。原来,这男青年死后,他的灵魂竟能化作人形跑到邻寨去逗姑娘。按当阳世代的习俗,逗姑娘都是男方在晚上去女方寨子找心仪的姑娘,也就是谈恋爱。当邻寨那个姑娘遇到这个男青年时,竟然一见钟情。可当他们互报姓名后,姑娘惊讶道,你不是刚死了吗?男青年微笑回答,你不要听信别人的谣言,死的那个人不是我,我活得好好的。姑娘是坐地等客,从没迈出寨门一步,看着面前活生生的人,便相信了男青年的话。在男青年的甜言蜜语下,姑娘完全坠入爱河了。有一天晚上,男青年建议姑娘跟他跑婚。姑娘就说,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须征得老人的同意。男青年便说,按照我们当地的习俗,你先跟我去我家,然后再让我家老人来跟你家老人提亲办理婚事,那还是可以的。在男青年三番五次的劝诱下,姑娘终于动心了,决定跟随男青年跑婚。当晚,姑娘穿着盛装,提着竹篮,带了姑娘家日常必用的东西,悄悄跟着男青年走了。那一晚,月色朦胧,男青年走在前,姑娘走在后,两人沉默不语。姑娘是初次离家出走,她一步一回头。他们过了一条小河,走上男青年寨上的土地了。他们走了不远,遇到一个岔路口,男青年带姑娘往小路走,姑娘不由问道,为什么不走大路呢?男青年道,我们这是跑婚,走大路遇见人不好,还是走小路,虽然绕远一点,但是能够避免很多麻烦。姑娘信了,继续跟着男青年走。小路越走越窄,山路崎岖,路边荆棘丛生,前面是一片黑乎乎的山林。姑娘不免心慌道,这是到哪里去了?男青年答道,马上到家了,我们这是抄近路,路上难免有些荆棘拌脚,不要怕。他们又走了一会儿,便没有路了,面前是一片松林。这时,姑娘的心儿嘭咚跳了起来,再也抑制不住恐惧,颤抖着声音问道,还有多远?男青年道,快了,跟我后面走。他们爬上了一个斜坡,走了不远遇到一处山窝,四周松树耸立,有几簇荆棘。男青年说了声,到家了。一闪身不见了。在惨白的月光下,姑娘看见了几簇荆棘里埋有一座阴森森的新坟。哇!哇!姑娘魂飞魄散,丢弃手中竹篮不要命地往回跑。那一晚,姑娘不知怎么回到的家。她到家时,鞋子丢了,双脚鲜血淋漓,衣服破烂不堪,全身筛糠般发抖,迷迷糊糊,一时清醒一时昏迷。在家人的再三追问下,她断断续续说出了事情的经过,第三天后就死了。她的家人悲痛万分。但念及姑娘生前确实喜欢这个男青年,便把姑娘埋在了男青年的身边。

    马营长一口气说完了这个故事,众人静悄悄的,都陷入了故事的悲哀里,都在为那姑娘惋惜不已。马虎、马庆和宁义的确感到有些害怕了。但马虎还在嘴硬道:“老水伯,你说的这个故事肯定是假的,有什么可怕的呀?”

    马营长正色道:“怕不怕那是你小子的事。但这个故事绝对真实!这不是封建迷信。那两座坟还在那里摆着哩。”上了年纪的人都在说,小娃儿不可妄言,马营长所言不虚,从寨上背后翻过两道山梁遇有一片松树林,树林脚下窝荡处便是鬼坟。

    “老水爷,还有另外一个故事呢?”马庆忍不住问了一句,他也听得津津有味了。

    马营长又吸了一口烟,长长吐出一口气,娓娓道来。

    民国初年的一个四月间,有一个大人带着他七岁的儿子赶着牛去犁田。水田在河的最上游边上,离河水源头有二里路,平日靠沟渠引水到田里。河水源头山高林猛,沟谷纵深,岩崖陡峭。这日,风和日丽,春暧花开。他爷儿俩引水灌田,赶牛犁田,准备迎接插秧。大人在田里握犁赶牛,小娃儿在田边捕捉蜻蜓玩耍。犁田到中途,沟渠的灌溉水突然断流。大人正忙于犁田,放不下手中活路,只好喊小儿子沿水沟找寻看流水是在哪里断了。他儿子走了。然而一走就是大半天,不见回来。按道理早应该回来了,怎么回事?大人着急起来,丢下手中活路,也沿着水沟一路寻了过去。当他快到沟河接岔时,眼前的一幕让他惊呆了。一条有水桶般粗的蟒蛇缠绕在一块巨石上,乌黑的蛇身紧紧附着石头,有几大圈。蛇头奇大,嗤嗤吐着信子。石头有如牛圈般大,上去不远处是河水的源头,底部是绿幽幽的深潭,河水哗哗而流。原来,刚才沟渠没有水是被蛇身堵住了。而小娃呢,看着蛇腹鼓作一团,十有八九已被蟒蛇吞噬了。大人全身冰凉,踉踉跄跄往回跑,赶忙收拾犁具回家,一路牵着牛一路哭。他回到寨里后,把情况告诉了大家。寨里老小又惊又怒,于是派出几个火枪手去消灭蟒蛇。当枪手到达蟒蛇出现之地时,它已经无影无踪,钻洞躲藏了。火枪手们守了一段时日,始终不见蟒蛇出现,于是无获而归。这时寨老就出主意道,必须想办法惊动它,它才能出来。寨里挑选十二名后生和十二名姑娘,到蟒蛇出没之地对面山头上敲锣打鼓吹芦笙,载歌载舞,热闹喧哗。五六个火枪手严阵以待。火枪就是大鸟铳,枪管装好火药后,又装上钉耙的一根铁钉,铁钉比大拇指还粗。人们连续唱唱跳跳了七个白天,蟒蛇终于现身了。只见它昂着头直立了起来,越来越高,几乎对齐山头。开枪!几个火枪手瞄准后齐刷刷开火了。枪法真准,蟒蛇摇晃了几下,朝山谷下面倒了下去,有如排山倒海,惊天动地。人们从蟒蛇腹内找到了一只银手镯,经辨认确实是那小娃的。人们就问小娃的爸爸怎么处置这条蟒蛇?小娃的爸爸就说,既然娃儿被蟒蛇吞了,就把蟒蛇当作娃儿来埋葬算了。大家就找来了锯子,把蟒蛇锯成九节,每三节埋为一座坟,共有三座坟墓。现在三座蛇坟位于河头上游两岔河交汇处,蛇坟旁还栽了几棵柏树。

    “这个故事我爸爸跟我讲过。”宁义说道。

    虽然是个老故事,但它是真实的,众人又是唏嘘不已。

    讲完故事后,马营长又吸了口烟,把烟锅巴敲落地上,不再言语,眯着眼斜躺老坟边,享受着阳光的沐浴。

    三个小伙伴就这样度过了大年初一。

    当阳这里,初一是拜年,初二是抢乌鸦吐宝,初三是开工踩秧。这三日,都要吃转转酒。三日过后,就可以走客访友,野外劳作了。但在正月间,一般干的都是轻巧活路。

    什么是乌鸦吐宝?祖宗传言,初二凌晨二三更时,有一乌鸦神灵吐出灵宝在全寨饮水泉内,灵宝乌滑黑亮,有缘拾得者必将世代荣华富贵。而最有机会得到者一般是第一个前来挑水之人,每年有一次机会。是晚,人们纷纷起来,挑着水桶带着香纸打着手电,来到寨头饮用山泉前,点燃香纸后,手捧香火向着山泉深作三鞠躬,在泉口两边各插一柱香。然后每个桶舀上六七瓢水,且两桶的瓢数不能对等。挑水回到家后,又从桶中舀出水来浇淋房屋柱脚,门脚和锄头等,意即全家都得到乌鸦灵宝神水滋润了,日后必将劳有所得,盼有所富。做完这个程序后,煮好夜宵,又在家里烧香烧纸敬奉祖宗及各路神灵,再放炮竹吃夜宵。起初,人们对乌鸦吐宝深信不疑。然而经过世代抢宝,也不见宝物在哪里。后来大家渐渐醒悟,原来这是祖宗的一片苦心,他们怕子孙后代偷懒,故意设这么一个局,让后代们学会早起勤劳。当人们意识到这一点后,心里也便释然了。他们在挑水相遇时,这个说我抢得宝了,那个说我也抢到宝了。等到天亮后,叔伯兄弟又互邀喝酒吃肉,共同庆贺大家都抢得了灵宝神水。

    开工踩秧也是一个重要仪式。他们在初二的下午到野外折得三株茅草和三棵细竹,捆作一把,放在屋外。待到初三凌晨三更左右,当家长的便起来,扛起锄头找到了这一把竹草,寻一个合适的位置栽种,而且竹草枝叶必须向阳。事毕,又烧香烧纸燃放炮竹。从此刻起,万物复苏,百事待兴。一年之计在于春,人们可以干活了。天亮后,叔伯兄弟又聚在一起踩秧。踩秧是什么?意即踏青,形式上又是喝酒吃肉。人们喝酒喝钵钵,吃肉吃坨坨。大家性情粗犷,开怀豪饮。

    开工仪式举行后,如果没有客人来访,上了年纪的人们便开始往野外走动了。砍柴割草或者狩猎,野外渐渐有了人气。

    然而年轻人不同,他们要趁这段空闲日子四处游逛,寻找恋爱对象。当阳这里,年轻姑娘打扮得花枝招展,在寨头大树脚下等待四方小伙前来对歌。若双方都对上眼,便悄悄闪到一边,逐渐发展成为恋人,甚至结婚生子。

    谈恋爱是未婚青年的事。但已婚青年也想凑热闹,他们也想揩一下小姑娘们的油。像马开生和马开宗,他们在家对老婆说,叔叔太年轻,有些话还不太会讲,恐怕讨不上人家姑娘的欢心,我还是带他们一下。他们家老婆也知道这些男人都是花心鬼,无非想趁机摸一下人家姑娘。但嫁鸡随鸡嫁狗随狗,只要不犯大错误,由他去吧。

    马虎、马庆和宁义,他们仨还小,年轻小伙们是不会带他们一起去找对象的。可是他们也不甘寂寞。他们到当阳街上供销社商店花了四角六分钱买得一对新电池,又花二角钱买得一包蓝雁纸烟。他们晚上合用一支手电筒到处窜寨。当进到别人寨里时,才掏出烟来,每人叼一支在嘴上,学着大人的样子吞吐烟雾。

    这一晚,他们已经窜了几个寨子,刚刚来到洪兴寨。人们早已吃好晚饭,姑娘们有的三五成群肩靠肩挨着站在路边,正在聚精会神地跟着一群小伙对歌;有的单独和小伙子坐在牛圈坎下石阶上,勾肩搭背地悄悄说话。马虎拿着手电似是无意地往姑娘们脸上扫了一下,其实贼眼溜溜地物色着谁长得最漂亮。他转身对马庆和宁义道,中间那个最漂亮,你俩谁先上去摸?马庆和宁义都说,你先来。拿好电筒!马虎塞电筒到马庆手上,神不知鬼不觉地走向姑娘们后面。他轻手轻脚的,谁也不在意。当他走到漂亮姑娘身后时,猛地一跳骑到姑娘背上,双手搭在姑娘肩上顺势往前下摸,姑娘坚挺的奶子热乎乎的,马虎瞬间激动不已。可他的双手不敢久留在姑娘胸脯上,赶紧滑下来,一溜烟跑了。该死的!是哪个?姑娘大吃一惊,破口骂道。当她看到跑过去的是一个小娃儿时,更是怒火攻心,骂的声音就大了,可恶!乳臭未干的小子,想吃奶?回家找你娘要去!过了一会儿,马虎不知从哪里冒了出来,装着若无其事,走到了马庆和宁义的身边。这时,有一个年纪大一点的姑娘便笑问他们,小娃儿些,你们像个松果子那样小不点就跑到这个场合来吸奶臭气,不怕长不大呀?马虎道,我昨日也才看见你在路边捡鸡屎吃嘛,怎么一阵春风就把你吹大了,还在这儿装模作样的。正在对歌的人们听着好玩,都哈哈笑了起来。

    他们仨到处转了一圈,又顺手摸了几下奶,有时因为跑不快,被气极了的姑娘追上来又抓又捶背上。他们既感到疼痛又认为十分值得。就这样瞎耗了大半个晚上,临近午夜时,他们才走到回家的路上,一边走着一边总结今晚的得失。他们就说,哪个寨子的姑娘长得漂亮一些,哪个寨子的姑娘长得丑态一些;哪个寨子的姑娘心善多了,就是被摸奶了,也只是笑骂一下,哪个寨子的姑娘凶恶得很,被摸奶后一定要抓住你擂几下才心甘。然后他们就盘点今晚摸得几手奶,说到好玩处便不由嘻嘻笑了。

    他们说着说着,不觉间走到了寨脚门口。寨门口有几棵柏树,树脚下安放不少方石,以供人们走累了坐下休息。此时,有两个大人正坐在那里抽烟闲聊。他们上前一看,却是马开生和马开宗。马开宗看是他们三人,笑问道:“小子些,今晚摸得几手奶?”

    宁义老实道:“我只摸得十二手。”

    马庆道:“我们只是瞎转哩,没有摸奶。”

    马开生哼了一声道:“还不老实呢!”

    马虎道:“摸是摸了一点,但背上被人打得痛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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