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船入深海度日难 人至绝境性情变-《运河奇侠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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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吕会声好像从林天鸿的古怪表情上察觉到了什么,一抹眼睛,说道:“看什么看?我这是老毛病了,每逢大事,不流几滴男儿热泪不能抑止。”

    杜飞虎打了个巨响的嗝,笑道:“老吕,你瞎扯什么?还每逢大事?吃了条鱼叫什么大事?你还流泪?该不会是想你那西北狼窝了吧?”

    吕会声一跳而起,放了个巨响的屁,说道:“嗨!老杜你还别说,若是你他娘的把胃吐出来再塞进去,饿上三天,见了一坨屎不觉得这是大事,不激动的流泪,我不姓吕,我······我跟你姓杜。”

    杜飞虎嘿嘿一笑,说道:“不敢!不要!虎父岂会生犬子?”

    吕会声一愣,连放了两个响屁,跳起来骂道:“你他娘的骂人?谁是你的儿子?你骂谁是狗啊?老子是西北恶狼,惹急了老子,把你生吃了。”

    众人哈哈大笑。瀚海孤船的落寞一扫而光。

    一连几日,杜飞虎不停地撒网捕鱼,船头船尾尽皆摆满,把人挤得无立足之地,舱顶上也摊晒了一层,满船上腥臭难闻。粮米油盐已尽,清水煮鱼已经让人们吃到反胃,到了闻鱼欲呕的地步,不到饿极绝不再吃。

    不可否认,这对于吕会声来说又是一件大事,这是一种严峻的生存考验。他曾不止一次地流着眼泪,抻着脖子,痛苦地吞,艰难地咽,说道:“老杜啊!想想别的办法吧,这玩意实在吃不下了。”

    而杜飞虎也没有了调侃之心,不耐烦地说道:“风向不转,又遇不到船,我有什么办法?”

    沈如月捂着口鼻,问道:“杜堂主,何必一时捉这许多鱼?吃又吃不完,岂不可惜了?”

    杜飞虎笑而不答。

    林天鸿说道:“莫非是要把鱼晒干了当柴烧?”

    杜飞虎笑着伸了伸大拇指,也不说话,继续摆弄渔网。

    林天鸿也只是信口说笑,不想竟然言中,一怔之下,才发现船上确实已无柴可烧。几个储物的柜子、条凳、舱上的窗户还有三截桅杆都被劈了,只剩下了一些引火用的碎屑。他感到事态更为严重的是淡水已经寥寥无几了。

    王兴却拍着手笑道:“妙啊!烧鱼煮鱼吃,你是怎么想到的呢?木柴还真没了。”

    老船工翻弄着干鱼说道:“在海上行船常要这样的,难得杜爷懂得。”

    杜飞虎轻笑了两声,仍埋头干活,说道:“我懂得的还多着呢!只是不懂老天为什么这么烦人?风不转吧,也不见下雨,这淡水可怎么办呢?”

    吕会声说道:“海水倒还干净,未必像你说的那样真的不能喝吧?”

    杜飞虎说道:“那样死的更快。”叹了一口气,焦虑不已。

    王兴说道:“杜堂主你不用太过担心,说不定一会儿便下场大雨,把问题都解决了。”

    杜飞虎叹气说道:“若是下雨自然是好,但愿能被你的乌鸦嘴言中。哎?我就不明白了,这破船怎么就这么结实,竟能禁得住那么大的风浪?”

    王兴哈哈大笑,说道:“那当然是我们福大命大造化大,一艘破船也能行天下。”王兴乐不可支,笑了一阵,又说道:“杜堂主,你歇会儿吧,凭我们的造化,一天两日的定能遇到船队,到时候你还要大伙儿把这些臭干鱼搬上去不成?那还不把人家臭死啊?”说完,他又大笑不止。

    众人明知是他一厢设想,还是感到宽慰不少,看到他呲牙咧嘴,似愚蠢又似天真的笑脸,也忍不住笑出声来。

    吕会声还是不信杜飞虎所言,弯腰掬起海水喝了一口,立时喷了出来,苦着脸说道:“呸,呸,呸!又苦又咸,真喝不得。”气呼呼地回舱内坐下。

    王兴脱掉鞋子,在海风中晾起了污黑粘腻的大脚。众人被他那腥臭胜过干鱼十倍的气味直接熏晕,忍不住转头捂住口鼻。只听王兴黯然叹气,说道:“唉!我想好了,等回到中原也不在江湖上混了,吊儿郎当半辈子了,有什么意思?还是回老家码头上去,置两亩地,娶个小媳妇,安生过日子。哎!林兄弟,你回去跟你爹捎个话,就说王兴知道错了,给他赔不是了,让他也到码头上去,我们只切磋武功,不拼性命了。”

    林天鸿猛然一震,想起往日种种,心头无比沉重,但还是欣然笑道:“好啊!你也不用给我爹赔不是,乡里乡亲没仇没怨的,赔什么不是?你娶媳妇时别忘了请我爹喝杯喜酒就是了。”

    王兴光着臭脚丫子跳了起来,说道:“好,一言为定!你和沈姑娘成亲时也要记得知会我一声啊。”他满面红光,意气风发,说完后,用眼睛去瞟冷月影,又现出了忸怩之态。怅然叹气又说道:“嗨!娶什么媳妇?只不过是癞□□想吃······天鹅肉。”他哀叹中自轻自贱,猛然想起了杜飞虎那句令冷月影恼羞、令众人耳目一新的话,说了一半赶紧刹住,把‘狐狸’二字改成了‘天鹅’。

    杜飞虎忍不住哈哈大笑起来,不自觉地向冷月影望去。连林天鸿和沈如月也瞅了冷月影一眼。

    冷月影当然明白杜飞虎目光的含义,立时恼羞成怒,喝道:“看我干什么?王兴你再满嘴喷粪,我打落你满嘴的牙,让你吃天鹅肉?你□□吧。”

    王兴一愣,灰溜溜地坐下,不敢再说话。

    杜飞虎拍腿大笑,说道:“妙啊!这句更绝,癞□□要□□了。哈哈······”

    冷月影见杜飞虎又要把自己往里绕,怒不可遏,又想要发作。但十几日来,杜飞虎威望更盛,更何况骂不过他,打也打不过,气的她面色紫红,跺着脚用手指着,说道:“你······你······”说不出话来,却也不敢再上前动手。

    独孤冷月数日来不曾开口一句,此时厉声喝道:“都闭嘴!这个时候了,还胡言乱语。”

    她此时伤势已好,功力复原,单打独斗谁也不是她的对手。有实力,说话自然也有分量,众人不敢再言,也不敢再取笑。

    林天鸿俏皮地对沈如月咧嘴,使了个眼神走向船头。沈如月走过去,与他并肩坐下。林天鸿抬手拨开沈如月面前飘动的几缕发丝,还未放手,风又吹拂过来。林天鸿想要再拨,突然停住,看了看海波、船身,又看了看太阳,激喜说道:“太好了!风向转了,船回航了。”

    十几日来,众人挨时度日,并未在意船行快慢,更未发觉风转船回,此时听林天鸿一喊,才惊觉发现果真如此,无不欢呼雀跃。

    王兴跳起来嚷道:“我们是有造化吧?这不风又刮回去了,过个三五日定能上岸了。”

    沈如月感知风向,说道:“不对,风向不对。”

    杜飞虎抬头看了看日头,又看了看海面波痕,叹气说道:“别高兴的太早了,会乐极生悲的。现在船只是向北行,而不是向西北,我们离岸还不知几千里呢!”

    众人估摸了下方向,心中一冷,止住了笑意。

    林天鸿宽慰众人,说道:“大家不用太担心,风既然已经向北刮了,终归是离中原越来越近,难说不会再转西,咱们耐心等着便是。”

    众人麻木点头,自我安慰,不时看风向。

    老船工又生火煮鱼,那些干鱼油脂很多,烧起来比木柴还好用,众人大感有趣。

    吕会声更是目瞪口呆,连呼不可思议,又流出了几滴泪水。

    海水煮鱼的味道不逊于淡水,甚至比无盐无油的淡水煮的还有滋味。但海水却不能喝啊!船上的淡水几近浊底,众人勉强下咽,常常是喝一口水要喷出几口浊物。不到渴极谁也不愿去喝。只有王兴不避污浊,喝上一气,然后用舌头像剔除细小鱼刺那样,把絮丝杂物剔除。他那阔嘴肥舌竟然灵巧异常,能分离出细微的杂质。

    又过了一天,连浊水也没有了。吕会声坚定地认为这是当前绝等大事,可是他却流不出一滴眼泪了,眼角长久地凝着一粒干枯的眼屎。

    沈如月把半碗浑浊的水端给师父独孤冷月。独孤冷月厌恶的皱着眉摇头,表示不喝。沈如月又端给了师姐冷月影。冷月影看了看水中灵动活泼的丝絮,惭愧地低下头去,说道:“先放着吧。”她不是嫌脏不喝,而是觉得现在淡水宝贵,自己弄脏了水而心中愧疚,不忍去喝。

    林天鸿把两只葫芦放到舱中的地板上,刚一张嘴,干裂的唇上便跳出了一颗血珠。他伸出舌尖把那颗血珠舔进了嘴里,说道:“如今这水比金贵,看好,别打翻了。我刚才把水柜、水桶控了个干净,也只装了两葫芦,现在就放这儿,不到紧要关头谁也不能再喝,大家互相监督吧。”他沮丧地叹气,坐了下来。

    众人闻言,沉默中变得焦灼,都不约而同地把目光聚集到杜飞虎身上,以求在这个早已被众人视为孤船首领的、行船经验丰富的漕帮堂主身上得到解决困难的办法。

    杜飞虎扫望了一圈,瞪大眼睛说道:“看我干嘛?我也没好办法,如今大家最好都坐着别动,少说话,少出汗,保存体力。”

    这终归也算是个办法!众人立时平静下来,有的人已经开始闭目屏息了。

    王兴抬起头看了看火辣的日头,眯起眼睛打了一个响亮干涩的喷嚏,沙哑地咳嗽了两声,吐出一块粘稠的污痰,闪着光落入了海中。然后,他抬手在乌亮的脑门上抹了一把,向阴影里挪了挪身子,沙哑着嗓子说道:“天这么热,没水哪成?要是来场雨就好了!”说完,他立刻哧啊有声地捂住了嘴唇。他那消肿后还结着干痂的干枯肥大的双唇被崩开了几道血口,血流不止。他贪婪地嘬吸着自己的鲜血,从他神情上可以看出那味道鲜美无比。

    杜飞虎冷笑,叹气,不说话。

    林天鸿不忍王兴被孤立,这其实也是所有人的渴望。他说道:“是啊!你说过我们福大命大造化大,自然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风定会吹向中原的,这雨也一定会下的。”

    王兴伸出了大拇指表示对林天鸿的赞许,说道:“对,对!说的好!一定会下雨的。”说完,又哧啊有声地捂住了嘴,然后是更响亮地嘬血。

    天近正午,风依然未转,雨更不见下,天空连一丝云影都不见。日头更加毒辣,燥热的海风混合了海水的咸腥和船上干鱼的腥臭一卷卷袭来。

    雷星也不惧众人了,和王兴一起挪动了三次身体后,看了看冷月影的脸色,终于挪进了舱门。这一对难兄难弟,一边一个,一黑一白,一胖一瘦,无精打采地倚着门框,像垂头丧气的门神。

    众人垂眉闭目,面容枯槁,头上、脸上结着一层盐屑,如同银粉脱落的泥塑。唯有千疮百孔的衣襟抖动的活泼欢畅。

    老船工独坐船头,安然闭目,盐屑几乎把他涂抹了一遍,他干枯的脸上那些密集深刻的皱纹暂时被抚平了,在烈日下熠熠生辉,庄严凝重。

    林天鸿猛然抬眼看到他时,被吓了一跳,紧接着,恐惧被敬畏代替。他想起这个倒霉又幸运存活的老船工已经两日滴水未进了,他这次以为老船工一定死了,是坐化升天了。就在林天鸿虔诚地为老船工祷告的时候,老船工那被板结的盐屑尘封的眼睛抖动了一下,抖落了一片白色的粉末,迅速被海风卷走,来之于海,归之入海。林天鸿舒了一口气,默念了一声佛。

    令人讨厌的、坚守不馁的太阳像是被钉在了空中一样,过了许久、许久,都坚定不移。灼热的风一团团扑进,船舱内如同干闷的炉膛,众人皮焦泛油,甚至能听到皮肤迸裂的声音,一股怪异焦香的葱花味道铺展开来,混合着腥臭,令人作呕。人们呼吸渐剧,灼热的气流喷出,烫的鼻孔发疼。喉骨咕咕滚动,碰撞出响亮坚硬的声响,但人们都像沉睡了似的,没有被自己和别人发出的声响吵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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