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七子-《長歌》
渔阳一行三人穿行于南山葱荣碧翠间,这里,曾是渭水剑、气二宗陨落的地方。
三人缓缓而行,表面上波澜不惊,实则各有心事。那日咸阳宫外,要不是信华不听招呼,迟疑了半刻,徐子嗟恐怕不大会发现他们的行踪的。
那夜,三人凭借渭宗绝妙身法隐匿于城上女墙外,借助黯夜垂幕掩护,在巡城甲士来往行走的短暂间隙,复入墙上查探内宫图景,无非惊鸿一别的机会,因为大秦王宫守卫森严,甲士很快又将铁戈寒甲巡回而至。
这可是大秦王宫,若要豪夺可取,那么宗主身兼气、剑两大神技,早就亲身前往。可宗主再不是当年之身前去魏国的热血少年,他已是一派之主,大小决断都须反复周密周全地思考、计划过后,方才事实行动。这大秦王宫甲士甚众,更有王师中的王师影卫日夜守卫,纵有惊天本事,要硬闯,恐怕终将徒劳无获,甚而难以全身而退。故而只能巧取。
渔阳、奉讳、信华三人是渭水七子中入门最早的,加之素来情感甚笃,义同异性兄弟。再者,三人身法是七子中佼佼者。综上,须臾子没有理由不把任务交付给他们。
渭水七子,是目前渭水一宗的未来剑星,按照入门先后,分别是渔阳、奉讳、信华、惊羽、千叶、素女、云峨。素女与云峨尚还是小小少女,对剑法的领悟却超乎常人,更重要的是,二人却分别在丹药、织造与铸练上皆有异乎寻常的天赋,故而宗主很是看重。
渭水气宗一脉本就关乎阴阳天道,当年气宗宗师丹辰子自身就是炼丹高手,然渭水派的丹药炼制与江湖上寻求长生不老之类无稽手段相异甚远,渭水派的丹药只为作气宗修炼辅助之用。人食五谷杂粮,与金木水火同生,阴阳轮回必有其轨可循,大道之先后不可强逆,但朝暮缓急是可以暂待、调和的,如同人有百病,而世上自有百草——只是需要人智人力加以探询、组合罢了。
先宗丹辰子与清风子可谓内心何等通达、澄明之人,二圣相约南山前夕,就徐徐对一众青衣弟子讲道:人生轮回,犹似花开花落,寻求长生不老本就是违逆天道之无谓追求,我们渭水剑、气二宗弟子皆须谨记先圣之智之明——久不复梦周公之时,即衰矣即别矣。是时,不少渭水青衣弟子隐隐有感于先宗话语之外寂寂悲音,纷纷驻剑颔首于水畔拜别,长泣无声。
渭水一宗,极重仪容,这当然也是先辈定下来的规矩——仪容决定气韵,而气韵关乎剑道走势,反过来剑道又影响着仪容气韵,此为人剑合一必经之路途,亦如渭水常年远逝、复来,又远逝,绵延不息。而今整个渭水一派的剑服——包括宗主须臾子的,其式样、质地,都经云峨之手定夺,而后才以此为样本前往咸阳甚而山东诸国交付最好的织造所一一复制。而至于铸造,云峨入门前不知来自何方,一个小小女子,对对铸造居然见解异常独到,须臾子留心之余也并不多问,即让她长居绣阁研习剑法,同时融汇各国名剑名师所留之残障,以待有朝一日,一剑出阁渭水寒。
但此二人极少露面,而是匿于渭水尽头高阁之中,分掌丹阁与绣阁——当然,也等同于闭关练剑,所以此二人的功力在宗门之内,一直神秘莫测。而宗门之外,因渭水一宗似乎从未收过女弟子,江湖皆知渭水派剑法超群,却恐怕不一定知道渭水高阁之中还有此二位妙人。
七子三兄弟一时似乎没有更妥帖的打算。
渔阳说:若没有被影卫统领徐子嗟发觉,那你我三兄弟分头行动,三弟可于宫城之下故露踪迹,引得一众甲士前往——但影卫行事周密,恐不会因此放松内宫警惕;此时二弟可于内宫策应声东击西,而我借此寻机冒死入深宫取剑。以上本也就五成把握,可如今……
信华有些愧疚,丧气道:都怪我做事冲动不计利害,结果如今情形变得如此被动。
奉讳在一旁许久没说话了,这才开口:大哥,三弟,如今不是叹息、追悔的时候,再者,徐子嗟并非泛泛之辈,以我等身法都能被其觉察出痕迹,我想是否并非偶然发现这么简单?
渔阳、信华都没有再说话。而奉讳也没再打算问,因为,已经无暇再多问——奉讳话音未落,三人都嗅到了炎浮刀穿越空气的声响。
三人立即拔剑各分身位,因为想要施展身法已无方向可遁,东南西北四方位皆有风声,杀气在其中幽幽流转。三人仗剑立身于各自一丈余许的位置,剑锋之上已然若有似无地点缀着南山上的流云,默默涌动。
三位渭水朋友,别来无恙。伴随着徐子嗟自信的声音出现的,还有五个影卫,五人面目警惕,手中炎浮刀寒光闪闪。而徐子嗟,正手执炎浮刀缓缓从五人其中二位身后缓缓走来。
渔阳面不改色:徐将军亦安好?倒劳将军记挂,我渭水兄弟,素来无恙。
徐子嗟笑了一声道:若非于星夜我王城之下领略过三位好身法,我倒不想过问不速之客好与不好,大秦功必千秋我王日理万机,我们影卫日夜护卫,可没空料理闲杂人事。
信华听着徐子嗟轻夷之语,有些按捺不住,但姑且忍而不发,转头瞥了二哥奉讳一眼。奉讳淡淡道:徐将军,我兄弟三人夜闯王宫多有冒犯,而来意大哥已飞鸿传书言明,如今王剑忍稳居咸阳宫,将军何必咄咄逼人。
徐子嗟面露讶异,说:那阁下意思是就此收手咯?
渔阳暗自凝眉聚气一时默不作声,信华想讲却又碍于渔阳尚且默默,故不便多言。奉讳稍一思忖,浅浅一笑道:我兄弟三人早先并不知大秦王宫守卫如此森严,故而贸然一往,如今已知世事艰难,否则也不会远足上这南山。
徐子嗟一笑即散,道:也是,我大秦守卫几百年来都是如此,任何人想心怀不轨,那必定插翅难飞。这南山穿林而过,百余里后倒也确是渭水,可回身复往不足十里,便是我大秦王宫——阁下一行神出鬼没,孰近孰远的,这竟是让我猜呢?
看来,徐将军是无意再给我兄弟三人机会了。渔阳淡淡话音一起,犹似一道暗语密令,不约而同,渭水七子三人的剑身立时气雾蒸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