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方氏-《缱绻花时》
这边小院落里母女二人悉心授受,那边北园,张氏一脸平静的看着杜氏出门,帘子落下,这才脸色变冷,从桌上拿过金钗,慢悠悠的翻转着打量,一双原本浑浊的眼中,缓缓射出寒光,方妈妈陪坐在一旁,目光在张氏身上一刷而过,瞬间半垂下,似乎那抬头一眼只是幻觉而已。
“你说,杜氏今天可摆明了是护着……那边了?”张氏沉声缓言,尽量避免叫出“章氏”二字,只因“张”“章”同音,张氏就厌极这二字,更是将这厌恶之情加在章氏身上。
方妈妈却好像完全不知道张氏的心思,点头,“老奴当时瞧着,也是这样想的,那章姨娘出身小户,又长期住在府外,哪里见过好东西,章姨娘跟前的丫头自然更没见过老太太这样的好钗,一时鬼迷心窍也是有的,郑姨娘这人,虽然平时好花销,小气却是出了名的,别说金钗了,平时就是一根木簪子也舍不得送人,何况又是老太太赏的,借她个胆子也不敢随便送人啊,奴婢瞧着不太靠谱,不过太太发了话说是事情到此结束不得再议,老奴也不便多说,郑姨娘自然是知道这府里是老太太当着家的,章姨娘和二小姐却是新到,一心只认太太的金口玉言,老奴要再说什么,不是失了太太的面子,以后太太在章姨娘面前也难做主母。”要说方妈妈这番话实在恶毒,一而再再而三的把章姨娘推到张氏面前加剧对她的厌恶,接着又诽谤章姨娘眼里只有太太没有老太太,最后把杜氏抬高高的像一根刺扎在张氏心口,张氏生性多疑又自我,最喜欢高高在上被人供奉,梅府里一切人、事都要服从她的指令、以她为尊,绝对容不下有人不把她放在首位,方妈妈的话里话外都说章姨娘只认杜氏是主母,这便是捅了马蜂窝,而杜氏,正是张氏此时最大的心结,可说是眼中钉。
方妈妈说完,恭谦无奈的看着张氏,心里却乐开了话,十分享受的注视着张氏那种极力压制下的狰狞老脸,等着她气急发作,张氏却到底姜是老的辣,不动声色的恢复正常,眼睛漫不经心的打量着正热切盯着自己的方妈妈,慢悠悠的笑起来,“你做的很对,杜氏毕竟是正室,姨娘之间的纠纷,理应她处理的,内宅女人呐,无非就是些鸡毛蒜皮的小心眼,上不得台面,也没什么大事,我也乐得清闲。”
方妈妈先是一愣,明显晃了晃神,随后明白过来,陪着张氏一起笑起来,却没注意到张氏的眼神在她身上重重的顿了一下,寒意刺骨,等方妈妈感觉到不安,再悄悄瞟一眼张氏,什么异常也无,正要细想,又听张氏问道,“你去北园问了没,小蝶不是说西跨院送过去的单子列了一长串吗?我倒要瞧瞧,她们准备做多少件衣裳?”
方妈妈眼珠儿一转,答道,“老太太叮嘱的事,老奴能不办好吗,老奴特的去找了小蝶,让她拿出那张单子来看了,倒没有多少件,她们新进来,想趁这机会多做几件新衣裳,这心思也是有的。”边说边注意到张氏脸色微沉,又压了压声音道,“只是要求多了些,衣裳要如何如何的,裙子不能如何如何的,写了不少。”
张氏就耷拉了脸,只哼了一声,却没有接方妈妈的话,忽地转了话题,“小蝶怎么样了,挨了二小姐那一耳光,估计没少哭吧。”
方妈妈点头,眼神颇是怜悯,“可不是嘛,小蝶虽然是个丫头,但是府上一向都是厚待下人的,就是丫头,那也不曾受过气,小蝶跟在郑姨娘身边,又是个得脸的,冷不防受这一耳光,心里多少有个坎。”说着就挑着眼皮看张氏,小蝶是丫头,自己又何尝不是丫头,这话说出来,话中有话,说给谁听?
张氏就冷冷一笑,语气有些加重,“再得脸,也是个丫头,主子给脸,丫头才有脸,不给脸,那就没脸,小蝶在府里这么些年了,自然该懂这个道理,不止是小蝶,这府里的丫头们个个都该明白自己的身份!”说罢,顿了顿,手指慢慢的敲击桌面,缓缓将目光落在方妈妈脸上,又温和的笑起来,“不过,话又说回来,小蝶是郑姨娘从娘家带过来的,自然是代表郑姨娘的脸面,也不是一般丫头能比的。”
方妈妈脸皮一抽,开始缓和,嘴角挤出个笑。
张氏就拍拍她的手,“这事儿二小姐也有不对的地方,回头你从库里找两尺布给小蝶送过去,劝劝她,顺道你自己也挑块布,看看想做个什么就做个什么。”
方妈妈立刻脸上笑开了花,“老奴多谢老太□□典,老奴也先替小蝶谢过老太太了,小蝶是个聪明的,知道有老太太疼她,便比什么都强,她能在府上做个丫头,摊上有老太太这个好的主子,那也是她的福气,比雪妞有福多了。”
张氏点点头,笑道,“怎么雪妞很久没过来了,这丫头嘴甜会说话,讨人喜欢,几天不见,我就想她了。”
雪妞是方妈妈的独生女儿,方妈妈是张氏的陪嫁,张氏出身农户,在娘家做闺女时也要自己做活计养家,哪有闲钱买丫头伺候,只因媒婆说媒,定了梅家的亲,想撑撑娘家颜面,花了一两银子买了个逃荒的小姑娘陪嫁,就是方妈妈,许是方妈妈自小四处讨生活,学得一副好口齿,又极善观人眼色,很是得张氏欢心,此后方妈妈就跟着张氏嫁到梅家,做起了管家,当初梅家二房清贫,她管的不过是些柴米油盐、针头线脑,后来二房得了大房的资助,家境好起来,又管起来粮仓布匹,到现在梅家落户京州,她这个管家的地位也随之水涨船高,早在延津时,张氏就做主把她许给了当地的一个庄稼汉子,两人只生了一个女儿,小名雪妞,雪妞没几岁,那庄稼汉一次得了急病死了,方妈妈就领着女儿住在梅家,后来张氏进京,方妈妈母女也跟着一起来了。
方妈妈自持是张氏的身边得力人,存了心思想把雪妞放到梅家恩房里,正室坐不上,做个姨娘也不错,又有自己做娘的管家地位,还不是一人之下,再说杜氏不受张氏待见,迟早只是个摆设,雪妞只要生个一男半女,可不是比杜氏这正室还要风光,雪妞也是打了这个主意的,八字还没一撇就飘飘然起来,张氏自然也看出来了,以雪妞的身份,正室是不可能的,就是姨娘偏房也差着背景,不过做个通房还是可以,就寻了个时间和梅家恩说起,不想梅家恩正和杜氏恩爱甜蜜,并无其他心思,当时就一口拒绝,别说姨娘,就是通房也不收,话是梅家恩拒的,仇却算到了杜氏头上,这下,不仅张氏更恨杜氏,就是方妈妈和雪妞也恨不得咬她两口肉。
梅家恩既然不愿,张氏也不多劝,笑呵呵的作罢,反过来拉了方妈妈的手叹口气抹个泪,只说是杜氏强硬相逼,梅家恩不愿后宅不宁,只好暂且不议,方妈妈当着张氏,只好陪着笑应了,回头再和雪妞一说,雪妞却是个忍不得气的,当下就跑去找杜氏闹,那时的杜氏可不比现在像个面团子,被一个奴婢生的这样挑衅,也来了气,就把雪妞绑了送到书房去找梅家恩,梅家恩也下不来台,虽然顾及方妈妈是张氏陪嫁,也觉得雪妞行事过于无理,下令关了雪妞禁闭,并当众斥责方妈妈教女无方,这件事出来,雪妞是在不可能留在梅府里,方妈妈只好匆匆将她嫁了人,心里已是将杜氏恨的咬牙切齿。
雪妞嫁的是户普通农户人家,没有什么家资,比起梅家二房在得助以前却要好上一些,雪妞和方妈妈很是不甘心,倚仗着自己是朝廷官员人家的管事,把女婿连喝带骂的,雪妞更是隔三差五就跑回梅府,张氏偏爱她会说好听话,又别有用意,倒是时常邀她回来。
方妈妈见张氏提及女儿,就陪着笑起来,“难为老太太这般想着雪妞,这是雪妞上辈子修来的福分了,说来前两天雪妞还托人带了话给奴婢,也说是想念老太太,只是心想着,章姨娘和二小姐这两天进府,府上事多,老太太必定操劳,就不过来打扰了。”
张氏也就拍拍方妈妈的手,故作责怪,“原来早就带了信来,偏偏你还瞒了我,雪妞这孩子我心里喜欢,打小就在我身边长大,又乖巧又机灵,倒比我自己生的这几个还要贴心,我是当成自己女儿疼的,别人不知,你还不知吗,说什么怕打扰,来了才让我高兴呢。”
张氏共生一男二女,梅家恩是幺子,上面还有两个姐姐,长姐梅顺娘,嫁的是贾家,丈夫贾人林,也是延津人士,世代经商,虽说不得巨富,也算得上殷实人家,原本在延津做着生意,后来张氏来了京州,梅顺娘和丈夫一合计,京州是天子脚下,有钱人多,也拖家带口的跟了过来,贾人林是个有头脑的,几年混下来,日子过得越发好起来,梅顺娘心里得意,时不时的往娘家跑,也炫耀炫耀家当;二姐梅和娘的境遇就远不如大姐了,嫁的个落榜书生沈三才,沈三才虽然落榜,志气不减,立誓要中举从仕,变卖祖上薄产,在京郊买了三间村舍,可惜造化弄人,到底没中举,竟得了时疾,一命呜呼了,只留下梅和娘带着个女儿相依为命,因自卑拮据,又心知张氏看重大姐轻视自己,与娘家往来不如梅顺娘频繁。
这话说的温情十足,方妈妈当时就落了泪,从腰上解下帕子擦了好一阵眼泪,这才苦笑着叹道,“老太太对奴婢母女的恩情,奴婢是死也不能回报了,雪妞也常常这样说,心里念着老太太,恨不得天天守在老太太身边尽孝报恩呐,可惜,雪妞没这个福气,嫁到府外去了,不能早晚给老太太请安问好,这辈子也要遗憾了。”这话是说给张氏听的,意思分明就是提起来当年雪妞和梅家恩的旧事。
“呵呵……”张氏摆摆手,眼神意味不明,“是我这老太婆没有福气,不能把雪妞留在身边,以后,让她没事就过来陪我坐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