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丫头-《缱绻花时》

    杜氏一行刚要出门,富贵掀了布帘子进来回禀,“老太太,三条胡同的马婆子在外面,还领了几个小丫头,奴婢安排去了后园子侯着,老太太看见是不见。”

    张氏的目光在杜氏脸上一刮而过,道,“前几日我不过提了一句,你倒是安排挺快。”

    杜氏平静的答道,“上次马婆子过来,我恰好遇上,就叮嘱了几句紧着点时间,二小姐身边总不能没个人跟着,府里规矩多,春桃一个人怎么照看的过来,但凡出个一星半点差错,后果就难料了。”

    张氏目光一沉,沉默了好一会的郑姨娘却会错意,想揽点功劳,堆笑道,“这事我也是知道的,马婆子临出门我还特意叫住,要她尽快点,最好赶在二小姐进府之前送人来,总还需要时间□□,若是丫头们伺候不周或是没规没矩,还不打了老太太的脸。”

    本来不过一丝不快,听了这番话,张氏真正气得咬牙,暗骂郑姨娘是个没眼力的,当着一屋子的人也不便发作,只将一张老脸忍的黑了又青、青了又白,好在方妈妈知趣,迅速的端了杯茶来,伺候张氏喝下这才缓了缓气,平和的道,“既是来了,自然要见,杜氏你去挑挑吧,只拣几个老实本分的,识不识字不当用。”

    郑姨娘因方妈妈悄悄的使了个眼色才恍然自己又拍错了马屁,悔恨自己多嘴多舌,大气也不敢出,章姨娘得知是给自己和若胭买丫头,很是感激,当即表示自己有春桃一人就够了,不必再花钱买了,只需给若胭挑个跟前人就好,张氏本就心疼银子,现在正好借坡下驴,微微一点头就算允了,挥挥手示意大家退下,忽又开声,“方妈妈你也去,挑了丫头就直接领马婆子去账上支银子。”方妈妈自是应了。

    出了门,梦游似的若胭与她不经意一擦身,郑姨娘原指望今天冒个头示个宠,没料到反憋了一肚子的气,这会儿正在心口窜着,刚要张嘴,抬眼正看见若胭一身的旧衣裳,通身无一件像样的首饰,忍不住就一声低低的嘲笑,眼见春桃扶着章姨娘走在前边,就故意落后一步走在若胭身后,以袖掩嘴,极轻的说了句“二小姐这样标致的人,还是要好好打扮打扮才是,穿戴这样可就寒碜了,哪里像个官家小姐。”不想一语如石沉大海,若胭恍若未闻,眼皮都没跳一下,目不斜视的往前走,郑姨娘不甘,丢开身边的丫头快走一步,又冷冷的补了句,“二小姐可真是好派头,别回头被人看了笑话,才知道感谢我今儿这番话。”这话前半句说的低声,旁人听不大清,说到后面气上来,就抬了两分音量,章姨娘担忧的回过头来,还没说话,半响不吭声的若胭忽然飘出两个字“谢谢”,仍是不止步子,直把郑姨娘看了个目瞪口呆。

    章姨娘带着若胭又惊又喜的回到西跨院,一颗悬了一早上的心这才悠悠落下,想着二小姐得了名字又在姐妹中排了齿序,就欢喜的噙了泪,拉着若胭左看右看,直看到若胭头皮发毛、两道又黑又长的细眉拧到了一起才作罢,携了手在桌前坐下,挂着泪道,“二小姐,姨娘知道你心里怨艾,在外面是好,无拘无束的,虽是清贫些,却不必提心吊胆看人颜色,姨娘何尝不愿意过一辈子那样的生活,姨娘这一生也没什么奢望,粗茶淡饭的过一天算一天,但是二小姐不一样,不管姨娘出身低没名分也好,你总是梅府正经的小姐,总不能跟着姨娘流落在外,误了终身大事,你已经十四岁了,耽误不得了……”

    若胭垂着头,默默听着,长长密密的睫毛覆在眼上,投落一圈淡淡的阴影,粉唇儿紧抿,神色变幻,半响,挤出一句,“姨娘,婚姻如同坟墓,埋葬女人的一生,就像您,跟了老爷十几年,到如今,又怎么样?女儿不愿出嫁,只想简单快活的活着。”上辈子的自己从小被亲人抛弃,在福利院长大,那些成长的岁月,刻满自卑和厌世,就算每年拿着奖学金直到研究生,也不曾笑得骄傲过,唯有认识他,两人一见钟情,不能自拔,在网恋三个月后不顾研究生还没毕业、也不管他父母坚决反对,一张火车票就去了千里之外的他的家乡,两人直奔民政局偷偷领证了,然而就在领证的当天,他母亲以死逼他二选一,他犹豫半天,对她说“对不起,我们还是去办离婚吧。”她抱着他哭,求他给爱情一次机会,他母亲则指着她冷笑“一个从福利院长大的野丫头,也配嫁到我们家?”而他,垂首站在一旁,嗫喏着道歉,“我不能不孝,不能忤逆母亲。”她突然就笑了,抱着才到手的大红的结婚证从楼顶跳了下去。

    章姨娘惊得腾的站了起来,怔怔的瞪着她,然后将她的头揉在怀里,低低的哭,“二小姐,这话可说不得,姨娘能跟着老爷是姨娘的福分,二小姐这辈子长着呢,后面有的是好日子,万不可说这丧气话。”

    若胭心中一叹,知道自己的话太惊世骇俗吓着她了,只得缓言劝着,章姨娘也怕旁人看见惹来是非,也就收了眼泪,用手绢印了印泪痕,又絮絮叨叨了一阵,两人各自调整心绪,春桃进来瞧见两人的模样,也是心中难受,强打起笑脸沏了茶,笑道,“姨娘就宽宽心罢,二小姐这是心疼姨娘,想留在姨娘身边多陪几年呢,要奴婢说,二小姐还小,就算定亲,到出嫁也得两三年呢。”

    章姨娘就露了笑脸。

    若胭却是真的宽了心,还有好几年呢,且过几年混沌日子吧。

    不多久,就有巧云领着两个丫头进来了,“这是太太亲自挑的,这个大一些的,今年十四了,也识得字,因父母双亡没了依靠,自己投身做了丫头,这个小的今年十二,因是家乡旱灾没了收成,爹娘养不起了才卖的,都是清白家身,章姨娘和二小姐瞧着可还满意?”说着招呼两人近前来行礼,虽不熟练,但很恭敬。

    章姨娘尚在府外就从梅家恩那打听了,知道杜氏是个难得的仁慈无争的正室,才进府不过两日,就蒙她几次照拂,心里感激不尽,就是这两个丫头,也是杜氏争取来的,她虽说性格怯弱,心里却明白善恶,又见这两个丫头,生得模样齐整、规规矩矩,那还有什么意见,只是连连称诺,连带着对巧云也感谢起来,又问若胭是否满意,若胭原本打心眼里就没想过要使唤谁做奴做仆,又心知世道如此无法推脱,任其安排罢了,不想打量两人,越发喜欢起来,使唤不使唤,总是个伴,多些人,也热闹些不是。

    巧云看在眼里,便笑,“姨娘和小姐满意就好,他们今后就留在这里用了,先送去佟妈妈那边学学规矩,过些日子再过来听差,这几日便累着春桃姐姐,里里外外都是她一个人,若有忙不过来,只管去东园叫奴婢就是。”佟妈妈也在梅家几十年了,只因不是张氏的陪嫁,不得张氏重用,平时只管着各房丫头的规矩等一些不起眼的杂事。

    章姨娘连称不必,春桃也道了谢,巧云也就笑了笑,没再多说话,又问了两个丫头的名字,大的那个回道,“因是初夏生的,爹爹生前给取得小字夏儿,请姨娘和小姐赐名。”巧云目光一闪,欲语又止,在章姨娘和若胭脸上轻轻扫过,到底笑立一侧,章姨娘因自己的姨娘身份也算个奴婢,不敢托大,就看向若胭,道,“二小姐,还是你取吧。”若胭知道她拘于身份小心谨慎,就点点头,“既是初夏生的,就叫初夏吧,还带着个夏字,也不算驳你爹的一片心意。”初夏心口一热,眼就朦胧了,扑通跪下来,咚咚咚磕了三个响头。又问小的,小的咬着嘴唇低了头,微微有些脸红,轻声道,“并没有名字,家里兄弟姐妹多,我排行第五,爹娘只管我叫小五。”若胭就问她生日,小五却露了点笑意,“这个我知道,娘说过,我是秋分那天生的,好记。”若胭就笑了,“那就叫秋分吧,你好记,我也好记。”秋分就欢喜的磕头谢了。

    巧云就在一旁微笑,“二小姐取得这两个名字倒是妙,既好听又好记,还合了她们自己的意。”行了礼,领了两人出门。

    春桃送出去,才回转身,就听背后有人唤,回头一看,一个穿姜黄褙子的丫头追上来,“你是章姨娘身边的春桃姐姐吧,我是郑姨娘屋里的来喜,郑姨娘让我来要二小姐、章姨娘和姐姐你的身量尺寸,府里年前就开始做春衫了,其他人的尺寸早就送去了绣庄,只差你们了。”

    春桃就笑着携了她手往屋里走,“有劳来喜姐姐过来了,二小姐和我们姨娘才进府来,也不知道情况,现府里的制裳都是郑姨娘管着吗?”

    来喜憨憨的点头,“正是,四季衣裳裁制这几年都是我们郑姨娘管着,主子们的尺寸自有绣庄的人过来现量,下人们的尺寸就是各园里统计好了送到北园去,今年就差你们了。”

    春桃就笑,“四季制衣可是件累人的活,辛苦郑姨娘了,不知道府里的规矩,主子和下人们的春衫都是什么定例,每人几身,有什么讲究?”

    来喜就挠了挠头,眨着眼睛想了想,“主子的衣裳并没有定例,需要什么就做什么,下人也看司职不同,像姐姐和我这样在小姐和姨娘屋里伺候的,就是每季三身,要是再缺什么,也可以和主子说一声,一并做了,也不是不可以。”

    说着话就进了屋,来喜先进了次间向若胭和姨娘行了礼,说明了来意,若胭和章姨娘正在收拾从外面带进来的东西,章姨娘听了很高兴,就向春桃道,“我的尺寸也不必现量,年年都一样,找件以前的,一比就是了,你现给二小姐量量。”春桃笑着应了,招呼来喜稍等,就去找软尺,来喜忙摆手,“春桃姐姐不用着急,我来的时候,我们姨娘叮嘱我了,只让我过来说一声就是,并不是催着要,绣庄那边做着全府里的衣裳,一时半刻也做不完,不急在今天,春桃姐姐得了空量好了,送去北园就是了。”说完,就行礼辞行。章姨娘这边正腾不开手,也就不留她,道了声谢就让春桃送出去,临出门去章姨娘又塞了个荷包在来喜手里,来喜先是扭捏的不要,章姨娘说这也是第一次见面,一点心意,你们姨娘也不会怪罪,来喜想了想就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