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曦雪的眼神在她二人之间游走，她们似乎都不愿意提起如月，都有意回避。

    其实，晨曦雪从小到大都未曾见过如月，也只是在一年中秋之夜，偶然听到婉情姑姑提起。

    那夜，明月当空，婉情姑姑独自一人坐在水榭之中饮酒，一轮明月在泛起的水波中摇曳，闪闪水光折射在她身上，忽明忽暗地晃过她憔悴的面容，微醉的红晕浮起浓浓的悲伤，还有那依稀可见的泪痕。

    只见婉情姑姑摇摇晃晃地走到水边，指着天上的明月嘶喊着:“皎皎明月，你再美也美不过如月，再亮也照不到他的心里，你永远都只能孤独地挂在这寒空中，凄凄一世，而如月，纵然她远在天边，却依旧可以住在他心里，任由多少个花开花落，春去秋来，也抹不掉她在他心里的印记。而我，即便是宛如惊鸿，一往情深，但这些又有何用，他还不是拒我于千里之外，待我冷如寒冰。我就近在迟尺触手可及，可他通通都视而不见。他为她一夜之间满头青丝变银发，却唯独不肯给我片刻柔情。”

    她像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指责老天爷的不公。晨曦雪从来没有见到姑姑这样伤心过，哪怕是爹爹的怪脾气犯了，对姑姑恶言相向，甚至有时会失控伤了她，她也不会放在心上，仍旧死心塌地地跟在爹爹左右。

    她问:“姑姑，谁是如月？”

    婉情看了她一眼，悲凉一笑，揭开了苦涩的陈年心绪，徐徐说:“如月是天虞山最美的女子，她就像那天上的月亮，纯美无暇。她的一颦一笑温柔如水，见到她你就能感觉到时光静好，岁月柔长。她通情达理，蕙质兰心，又待人极好，天虞山上上下下对她是赞不绝口，没有人不喜欢她的。她的一切美好，让多少女子心生嫉妒，多少男子朝思暮想。”

    晨曦雪从婉情眼里读到了她对如月的羡慕、嫉妒、望尘莫及，甚至还有掩藏了多年的不甘心和恨意。

    婉情醉步蹒跚跌跌撞撞地走回桌边，提起石桌上的玉壶，从上而下地浇在她本就醉意浓浓的脸上，酒在脸上四处溅开，参着不断外涌的泪水一滴一滴地滚落而下，渗入她冰凉枯竭的心口，火辣而又刺痛。四溢蔓延的酒香大肆扑鼻而来，醉了身也醉了心。湿哒哒的衣服正从内置外地发出阵阵寒意，随着抽泣声在夜风中微微颤抖。

    今夜失态反常的婉情让年幼的晨曦雪倍感心痛，但她又无能为力，不知该如何开口安慰，只能眼巴巴地看着她继续作践自己。

    在晨曦雪心中，婉情温柔贤良，端庄有礼。自她出生开始娘亲便撒手人寰，留下还未足月的她，她是在婉情无微不至地照顾下，才一点一点长大。这十多年来，婉情视她如掌心至宝，无论她多顽劣捣蛋，都会千方百计护着她，替她收拾残局。这是这样一个如她娘亲般的人，对她至关重要的人，此刻正被困在漫长的回忆中，被千千万万个尘烟中的碎片卷袭淹没到痛不欲生。

    她默默地伸出小手拉住婉情的手臂，静静地陪着她，看着她嚎啕大醉，看着空无滴酒的玉壶瞬间变得粉碎，她听到婉情胸口那无声的破碎，还参杂着一片殷红，直到染红天边那一道道霞光。

    她曾问过婉情无数遍:“爹爹为何如此憎恶姑姑，总是待姑姑不好？”

    婉情每次都是一笑置之，说:“这是我欠你爹爹的，我要用一辈子来偿还，他打我也好，骂我也罢，我都受着。”

    她问爹爹为何要对姑姑如此薄情，爹爹却是闭口不答，任由她胡搅蛮缠，也绝不松口。

    至于如月，从那日以后，婉情就再也没有提起过，她也不敢再问，怕自己的好奇心会戳到姑姑的痛处。

    直到半月前的清晨，门人将段鼎宏的急件递到姬弦手中，姬弦看后，如受了重大打击，他一直捂住胸口，坐在堂上默然不语，那一日，他滴水未进。许久，晨曦雪才听闻他痴痴地念了一句，“原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晨光从镂空的窗柩里穿透而过，斜斜地打在他的满头银丝上，他无力地靠坐在大殿之上，星目之中的痛惜衬着他的冷漠让人不敢靠近。

    翌日，姬弦将天虞山绝无仅有的一颗还魂丹交到她手里，并再三叮嘱她务必要赶在新元之前到达御药山庄，并亲自将丹药交到如月手里。

    她难以置信地接过装着丹药的红色宝盒，心中满是震惊和不舍。这可是由天虞山百年才等到一次的天虞花炼制而成，天虞花需在天虞山极寒之时才会开放，天虞山地处南山一带，冬暖夏凉，下雪可谓是百年难遇。

    而这一朵天虞花，还是十五年前她出生那日所开，当时共有两朵，一朵炼制了这颗宝丹，另一朵献给了祖师爷。如此弥足珍贵的宝贝，她爹竟然会舍得拿去送人，还是急着送出去。

    原来，占据她爹爹内心深处的人不是她的娘亲，也不是一直默默守了他几十年的婉情姑姑，而是如月，如月才是他的全部，是他爱到至死不渝的人。

    她的娘亲林语鸽，一个时常出现在她梦中的女子，早已被人遗忘在后山崖边的尘土里，碑文上也只刻着姬雪之母，而不是姬弦之妻。

    她曾为此跟姬弦闹过脾气，甚至要与他断绝父女关系，可姬弦告诉她:“雪儿永远都是爹爹的孩子，不管雪儿愿不愿意，这都是无法改变的事实，但雪儿的娘亲却不是爹爹的妻子，她也不可以是爹爹的妻子，爹爹的妻子此生非一人莫属。”

    姬弦的固执她是知道的，因此，在她成年那日，从祖师爷赠她晨曦二字起，她便除去姬姓，以晨曦雪自称，这也算是同姬弦置气，为她娘亲鸣不平。

    她一直想不明白，如果她爹爹和如月深爱，那他们为何没在一起？非要彼此煎熬。如月又为何会弃她爹爹而选段鼎宏？这段鼎宏她是左瞅瞅右看看，怎么看着都不如她爹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