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74走不走-《掐头去尾不留中间》
下午三点钟马年来在临县的高铁站下车,空旷的广场上停着几辆拉黑活的出租,马年来刚出来,就有一群人围上来,他也懒得理会他们,径直走到离广场出口最近的一辆车旁边,用手扒着车子,朝那群人喊:“这是谁的车?走不走?”拉客的人群中立马有个黝黑的小个子跑过来,问清了地点,开口要一百块,马年来也不答话,扯开车门坐在副驾驶上。
破烂的出租车吭吭的发动起来,小个子一边摇下手边的玻璃,一边朝广场上喊话,想要再拉上两个客人。马年来有些懊恼的问他走不走,不走就准备下车。小个子看他不像是本地人,一边答应着马上走,开车就要在广场上转圈,马年来一把推开车门,迈步就要下去,小个子一个急刹站下,凶巴巴的吼道:“干什么,你不活了?”马年来阴沉着脸问:“一百块钱少吗?你不走,我坐别的车。”
小个子没好气的说:“上来,马上走!”
马年来重新关上门,紧锁着眉头说:“赶紧走吧,我有急事。”
小个子不再言语,缓缓地启动,破旧的出租车又吭吭的连咳带喘的上路,马年来这时候才想起来,回来之前忘记了问问何香草到底是在家里还是在县医院,连忙的又给马旺来拨过电话去。电话响了阵子才接通,破车的噪音有些大,话筒也嗡嗡的听不清楚,马年来在电话里问他在哪里,说明自己刚下了火车。
马旺来告诉他直接回家就好了,让他路上小心一点,说完就挂断电话。尽管听得不是十分清楚,但是马年来还是隐隐约约的听到一阵哭声,他的心一阵一阵的紧张,感觉自己拿着电话的手都在发抖。小个子司机偷眼看看他,抿了抿嘴唇,小声的问:“哥,家里有事啊?”马年来勉强的点点头,从钱包里抽出一张钞票拍在操控台上,说:“咱们能快点就快点!”
出租车低低的怒吼两声,提高了速度,马年来紧紧地抓着车顶的扶手,一路颠簸着朝家的方向奔去。车子到了村口,马年来就感觉到一阵不详的征兆,不经意间看到用土的荒坑边上已经用几块砖搭起一座小庙,几张白纸用一大块黄泥疙瘩压住。田地里一片荒凉,刚刚露出的麦苗有些枯黄,灰白色的土地显得干旱而贫瘠。他的鼻子酸酸的,心里沉沉的,泪珠在眼眶里转了几个圈,却又消失的无影无踪,只有那份难受的感觉在心头上徘徊,就像是一块雨云凝聚不散。
院门敞开着,院子里有几个人影在晃动,一股烧纸的味道扑面而来。屋门也敞开着,门前放着一个烧火盆,盆子里还冒着淡淡的青烟,一扇床板用两条板凳搭在堂屋的中央,一条黄澄澄的毯子铺盖在上面。在屋子的门口站着两个人,看到马年来俱是一愣,有人迎上来,朝着里面喊:“年来回来了,年来回来了!”
马年来觉得脚步越来越沉重,跨上台阶的几步他都没了感觉,迈过门槛时,险险跌倒,不知从那里伸出一只手抓住他的胳膊。同时有人在身边喊:“年来,先给你妈磕个头吧!”马年来倔强的甩开抓着自己的手掌,三步并作两步到了铺板前,伸手刚要掀起蒙头布,却又被一只手拦住。他茫然的拨开,颤颤巍巍的掀起一角,映入眼帘的是何香草一张蜡黄的面孔,紧闭着双眼,一动不动。马年来想要大声的喊一声妈,可是声音憋在胸膛中总也发不出来,他无力地垂下手臂,任凭自己瘫倒在地上,泪水涌上来,却一滴也流不出来。
老舅从后面把他抱起来,哽咽着说:“年来,回来了!你先给你妈磕个头吧!”马年来像提线木偶一样被老舅抱着,转到前面,他机械的在地上磕了响头,马旺来和老舅又一左一右的把他拽起来,他茫然的看着他们,许久许久后才问:“爸呢!”
何大树松开手,擦着眼角的泪花说:“在里屋抽烟呢!你让他安静一会儿吧!”
马年来转向马旺来问:“这是什么时候的事,怎么说没就没了?”
马旺来泪眼婆娑的说:“咽气没多大会儿呢!我看着情况不好,就赶紧给你打了电话,十点多钟人就不行了,可总是存着那么一口气咽不下去,一直折腾到将近两点,这才闭上眼。”说完,他已经泣不成声,马年来也想要跟着痛哭一场,可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却也哭不出来,只有两行热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噼噼啪啪的往下落。
这时候,有人从里屋里出来,看了马年来两眼冲着马旺来问:“这是年来吧!出去这么多年我都不敢认了!行了,这老大也回来了,舅爷子也在,你们先别忙着哭,咱们趁亮先把丧事的安排说道说道。是在这屋里说,还是去旺来那屋里吧!”
马旺来拉着马年来跟着那人一起出门,进了马旺来的屋里,那人在春秋椅上坐下,开始念叨着要安排几个人去给亲戚们送信儿,棺材怎么准备,坟地怎么准备,车马和吹鼓手怎么安排,厨房搭在哪里,用哪波小厨房,菜品的档次,绝大多数时候都是他自己在念叨,偶尔也是老舅插个嘴。
从马旺来的嘴里知道这个管事儿的人是现在村里的支书唐文忠,一般的红白喜事都是由他来做总理,按照乡亲辈分喊个二大爷就行。老舅在这个二大爷安排妥当后,低低的问这样的安排需要多少钱,二大爷有些为难的说:“这舅爷子要是觉得寒酸,这种事有多少钱都花的出去,那就要看要什么样的排场了。今年春天,村南办的,最后说是花了六七万,光一个大棺材就两万多,是真正的好木头,七八个小伙子都搬不动,就差上小吊车了。”
老舅连忙客气着说:“咱家里可没必要弄这么大的排场,两个孩子挣个钱都不容易,只要是把人风风光光的安葬了,这就是孩子们的一片孝心。”马年来刚要开口,马旺来在身边拽了拽他的衣角,示意他不要乱开口。二大爷点着了老舅递过去的烟,目光在这哥两脸上转了一圈,才呲着牙说:“你们两个看看,还有什么想的不周到的地方!这年来是从大地方回来的,有什么别的要求,咱们可以一块琢磨琢磨,虽说咱这地方小,能想办法。”
马旺来沉了沉才说:“都听二大爷和老舅的,你们怎么安排怎么好!”
二大爷又转向马年来问:“年来,你看还有什么需要的?”
马年来说:“您就多费心了,我对家里的事也不懂,有什么事您就看着安排吧。”
各种杂七杂八的事罗列了一个多钟头才有了头绪,二大爷和老舅也出去了,马年来才有时间揪住马旺来问问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之前一点消息都没有。马旺来点着了烟才说,何香草自从入秋后就感觉身体又弱了很多,去医院看过,也没有个明确的结论,吃了些药,说是营养不良,可是也没有太大问题。到了前天,突然说不想吃东西了,这一年多的折腾,马解放也习惯了她这弱弱的毛病,不吃就不吃吧,就这样两天没有吃东西,马旺来听说后赶紧赶回来,结果昨天晚上,不知道何香草为什么突然胃口大开,喝了一大碗红薯粥,还吃了马旺来买回来的一个烧鸡腿,看着就跟个好人似的又没了问题。马旺来因为担心店里,晚上又赶回去,结果早晨马解放就打电话说何香草迷糊了。马旺来风风火火的赶回来一看,何香草已经变了脸色,脸上的皱纹都要散开,感觉大事不好,才给马年来打电话。
马年来心头五味杂陈,平静的听完,只能留下一声长长的叹息,说:“妈这一辈子也没有享福啊!”马旺来漠然不语。
马旺来抽完了烟,站起身说:“你身上有现金吗,早晨出来的匆忙,本来昨天回来带着几千块钱准备应急,结果都撂在店里忘了拿来,还要抽个时间去拿一趟。今天这安排完了,估计就要用钱,不行还得去四邻借点现金。”
马年来扯开随身的背包,从里面把一沓子钞票抓出来,递过去说:“这是两万块钱,来的时候从提款机上也就只能提这么多了。你先拿着去用,等办完事,差多少我再补上。妈的这个丧事花多少钱,我都出,你谁也不用去说,连爸也不要告诉。家里的事我从来也没有操过心,这就算是一点小补偿,至少能够让我好受点。”
马旺来看看他,把钱抓起来慢慢的数了一遍,才说:“不用你自己出,毕竟咱们是兄弟两个。现在我手头也宽裕点了,不像去年,你就踏实下心来吧!你去陪爸爸呆会吧,估计一时半会儿他还接受不了这个现实,我怕他憋闷坏了,你去跟他坐会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