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20工地门口蹲-《掐头去尾不留中间》
他又去工地门口蹲了两天,铁大门结结实实的紧闭,有人敲门,光头也再没有理会过。一直到了腊月二十八中午,门外已经聚集起一大群人,大部分都是来要账的材料供应商。大门打开的一瞬间,人群熙熙攘攘的就要往里闯,十来个平头的小子把人群拦住,光头哼哼着喊:“都挤什么?叫到那个,那个进来,钱一分都不少了你们的。”
苦着脸进去的苦着脸出来,嘴里嘟囔着:“说好的都没给够,明年这买卖不能做了。”也有人在里面闹腾,平头小子们紧张的戒备,一个又哭又闹的妇女被两个人架出来,丢在门外。通过旁边的人知道,总共欠这女人不到五万块钱,已经要了三年,一共讨回来三万五,说好今年全部结清,结果还是剩下五千要等明年。
马旺来等到天擦黑也没有喊到他的名字,大多数人已经拿了钱无可奈何的走掉,只是还剩下三五个不死心的凑在一起商量着什么。眼看大门要关上,马旺来再也沉不住气,挤在门缝里要往里冲,光头一把扯住他。三言两语说的不顶对,平头小子一起围上来,马旺来圆睁着双眼,扯住光头的一只袖子吼道:“跟你们没关系,是李经理让我过来的,你们让我进去!”
“李经理没在!”光头理直气壮的说。
“让我去里面等他,答应好的事,你们要说话算话。”马旺来不理会他们这一套,人被逼到这个地步,他也没有什么是豁不出去的。欠债还钱,杀人偿命,天经地义。
剑拔弩张,马旺来胸中滚动着熊熊火焰,他脑子里只有一个想法,今天再拿不到钱,他就是把项目部拆了也值得,他得给自己一个交代。他被拽进大门里面,铁门被严严实实的关闭起来,几个平头小子一边骂着,一边闪掉宽松的羽绒服,拉开架势,准备大干一场。马旺来冷冰冰的左右扫了两眼,寻找着趁手的家伙。工地打架是家常便饭,出来混了这么多年,没有什么可怕的。
李经理悄无声息的出现在人群后,当马旺来真的要动手时他才拦住,单独把他拽进办公室中,没好气的问:“我不是说了让你明天来吗?你折腾什么,打出了活人脑子,我今天也没钱给你。知道吗,所有的人工费,都是明天开,这规矩你不懂吗?明天早点过来,我一分钱不会少你的,上次答应给你多少?”
马旺来呼呼地喘着粗气说:“没有十万,我这个年没法过了。”
李经理噗嗤乐了,上下打量着他说:“我还以为你跟那帮人不一样呢,原来也没有一句实诚话。再给你加两万,七万,明天早上过来拿。行了,走吧!”
腊月二十九凌晨五点,马旺来蹬上电车一路朝县城赶去。两只眼睛有些酸痛,头昏沉沉的,凛冽的寒风像小刀片一样搜刮着裸露出来的那么一点皮肤。臃肿厚实的羽绒服包裹在身上,走了五里路后,就像穿着一层纸,风直接打透衣服叮进肉里。整个冬天都没有下雪,空气干冷干冷的,恨不得把地面都冻出大口子,马旺来从来没有发觉哪一年像今年这样的寒冷。
夜黑蒙蒙的,四外里安静的就像这冻透了空气。偶尔一辆货车呼啸而过,那点灯光穿透黑夜,他仿佛看到空气都结成一粒粒的冰棱。如果不是被逼债上门,他宁可不要这几万块钱也不想来受这份罪。钱没了,可以再赚;可是遭了罪,命没了,就什么都没有了。不知道为什么,他忽然间脑海里想到了自己那个失散的女儿,一个小姑娘穿着一件红色的碎花小棉袄,头上梳着两个冲天小辫,张着双臂朝他迎面跑过来,一双白嫩的小脚踩在冰冷的柏油路面上。他一愣,两只有些麻木的手,紧紧的攥住车闸,电动车吱嘎一声停在路中央。
眼前的幻景消失了,透过电车昏暗的灯光,前面的路上干干净净,什么也没有。马旺来缓慢的下车,一边朝路边推车,一边不停地跺着脚,两只脚就像个两个大冰坨子。一辆拉菜的三马车迎面哒哒的开过来,车棚里一个人裹成狗熊模样,只露出一双眼睛瞄着路面。
“闺女啊,冤有头债有主,当初是我把你丢出去的,有什么事你就放过她们娘两个吧!”马旺来嘟囔两句后,重新上车,加大油门。不到八点钟他便敲响工地大门,只有光头一个人在,吼了句:“不是说好十点吗?李经理还没来呢,等会吧!”
马旺来只好转身回到顾大嫂的水暖店里,顾老板和他儿子两个早早起来在拾掇车,准备回家过年了。看见马旺来,顾老板停下手里的活儿,问:“这么早,还账来了?你们这些搞工程的都什么毛病,不到最后一天,就拿不出钱。”马旺来讨好的笑笑,慌忙拎过顾老板手里沉重的包袱,说:“咱不是说好了吗,我那账咱先缓缓,等开工了,上边批下来钱,我肯定一个子也不少的如数给您,您就宽限些日子吧!”
顾大嫂一身艳丽的红色,还不忘手里抓把瓜子,倚靠着门框监督爷两个干活,看到马旺来皱皱眉头问:“你这么早过来干嘛?”马旺来说明到了现在工资还没有着落,赶早过来等着拿钱。顾大嫂左右看看,叹口气,告诉他来的再早也没用,每个单位该给多少钱是早已经分配好的,一个子都别指望着多给。
顾老板装好车,招呼儿子锁好店铺,一家人回家过年了,只丢下马旺来一个人在门口哆里哆嗦的没个着落。
这时候,隔壁的小副食店打开门板,一个四十来岁的男人拎着一桶脏水出来,瞧了他两眼,问:“找人啊?他家应该回家过年去了。”马旺来不停地跺着脚,望着半掩的门问:“等个人,大哥,我能进屋暖和一下吗?”男人哼了一声,说:“进去吧,屋里也暖和不到哪里去,比外面强。”
这个小店门面不小,不过里面的东西乏善可陈,黑乎乎的墙面和顶棚,到处透出一股破败气息。马旺来曾在这儿买过一次烟,抽起来干呛干呛的,严重怀疑不是放的时间太久就根本是假烟。屋里透着一股清冷,跟外面唯一的区别就是厚实的砖墙把风挡在外面,屋子中央摆放着一个蜂窝煤炉子,不过早已经熄灭,连点热乎气都没有了。在一排货架里面的墙角里摆着一张单人床,上面被褥大衣散乱着,似乎男人才刚刚起来。大部分的货架上空荡荡的,地上散乱着一些包装盒包装纸,整个屋子就像那张床一样的凌乱。
“大哥,你这是也准备回家过年了?”马旺来讨好的给跟进来的男人递过去一根烟。男人叼在嘴上,随手把脏水桶放在门口,趿拉一双破棉拖鞋从柜台上随手拿起一个打火机说:“嗯,回家,上午收拾收拾歇了,忙忙乎乎一年也没挣到两个钱,还不如出去打工。”马旺来心里暗暗说,就你这样,不赔本才算新鲜。
闲聊中,男人一直在抱怨这个店他一直不同意开,可是他前妻非要坚持着弄,一年两万块钱的房租不说,乱七八糟的开销一年下来七八万块钱都搭进去,结果呢?媳妇跟工地里一个河南的抹灰工跑了,剩下他自己收拾烂摊子,房东一直在催着他要明年的房租,他彻底的打算不干了,里面的货都低价的处理掉,剩下一些不值钱的,他也不要了,收拾收拾回家过年,明年出去找个活儿,家里也没他的地方了。
马旺来琢磨,这附近连个商店也没有,他怎么就能把生意做成这样,简直是让人“刮目相看”。抽了两袋烟,工地门口陆续的有车停下来,都是一些高档的轿车,有些甚至连他也叫不上名字。车上的人似乎并不着急,静静地守在车里,从摇下来的车窗里不时有人伸手弹落烟灰。他也就沉住气,拿了瓶冻着冰碴子的矿泉水,一边和男人闲聊一边注意外面的动静。
下午三点来钟,工地门口聚集的一片车陆续都走得差不多了,马旺来才慢悠悠的晃荡出去。光头自己一个人窝在门房里,隔着玻璃吆喝他,他理也不理的径直走向李经理的办公室。里面有几个人在喝茶,在角落里堆着一堆烟啊酒啊的东西,应该是来领钱的人丢下的年货。看见马年来进来,李经理从桌上翻找出一张纸,递给旁边的人说:“让他签字,按手印。”
马旺来写了借条,从财务手里领走七万块钱,把钱小心的塞进羽绒服的内兜,鼓鼓囊囊的。出门时,碰巧光头站在门口,斜着眼问:“拿到了?”马旺来哼了一声,走了两步又停下,从口袋里掏出一盒撕了玻璃皮还没开封的玉溪,朝着他递过去说:“以前冒犯了,兄弟抽颗烟吧!”光头不客气的接过去,看也没看他就转身回了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