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男人至死是少年-《仙都》

    宋太太姓卫,出身优渥,父母都是大学教授,打小就聪明伶俐,读书跟玩似的,没费什么力气,就是个人见人爱的“优等生”。高中毕业后考进父母执教的大学,生了一场大病,大三大四交流出国溜达一圈,拿了一张工商管理的硕士文凭,回国后在一家新开的公司任职,没几年就嫁给老板,成为了“宋太太”。

    她嫁的“金龟婿”是父亲手把手带出来的研究生,做软件开发,正好吃上时代的红利,老天爷赶着喂饭,公司没几年就上市了,发展势头很猛,被《泗水日报》誉为“一颗冉冉升起的新星”。某种意义上这也是一场“包办婚姻”,但宋先生和宋太太早就认识,彼此都有几分意思,父母一提也就水到渠成,牵手踏上一段全新的人生旅程。

    老公的公司越做越大,宋太太逐渐淡出职场,专心致志相夫教子,宋先生对她也一心一意,场面上的交际恪守底线,从不逾矩,没传出过什么风流韵事。但宋太太是明白人,她知道这个世界终究是男人的世界,男人至死是少年,她比先生大几岁,眼下还算年轻漂亮,抓得住青春的尾巴,再过十几年就很难说了。宋太太有危机感,为将来考虑,她摇身一变,主动融入泗水城的太太圈,出入高奢场馆,光彩亮丽,逐渐成为宋先生不可或缺的“臂助”。

    “锦瑟华年”的老板姓曹,跟宋太太是闺蜜,因为这层关系,这几年生意越做越好。她没有小富即安,筹集资金在市中心开了一家“二店”,专门定制高端成衣。杜门街的房租逐年见涨,她原本打算关了老店,专心致志经营二店,宋太太念旧,提出杜门街风水好,她跟几个相熟的朋友常来往,老店不妨继续开下去,也有个歇脚谈天的地方,若实在周转不便,她可以出钱顶下来。因为有这一说,杜门街的“锦瑟华年”才得以保留,不过曹老板的心思不在这里,只留了刘慕莲长年看店,实际上干的是店长的活。

    宋太太喜欢杜门街,这条街离她就读的大学不远,承载了很多青春的记忆。青春的记忆不尽是美好,莫名的胃疼也在其中,许多年过去了,她原以为调养得当,不会再犯,没想噩梦汹涌来袭,唤醒了早已淡忘的过去。那一刹那,宋太太仿佛回到了过去,摇晃的病床,难闻的消毒味,摇晃的吊瓶,刺耳的护士铃,心中的惶恐和懊悔无以言状,她觉得自己像汪洋中的一条船,随时会有灭顶之灾。

    是刘慕莲挽救了她,不,应该说是那一杯天都茶挽救了她。宋太太察觉到不寻常处,茶不寻常,人也不寻常,她的第一反应是昧下这个秘密,不跟人分享,不过转念一想,人家都大大方方拿出来卖了,还能独占到什么时候?她为自己的小心眼感到羞愧。

    是药三分毒,润物细无声,贵在持久,宋太太惦记着小老板的话,每天都去杜门街这家不起眼的茶铺打卡,品茶的当儿跟他闲谈几句,不刻意,不留恋,喝完付钱走人。一百八一杯,就算连喝一整年不间断,也不过六十几万,以她的身家完全出得起,能否“延年益寿”说不清,不过宋太太自从喝了天都茶,胃病再也没犯过,月子里留下的隐疾也冰消瓦解,青春的活力似乎重新回到身体里,那是一种极其微妙的感觉,无法向人言说,令她深信不疑。

    就这样周吉的茶铺有了第一位忠实的粉丝。宋太太是最好的广告,刘慕莲看在眼里,心里也清楚,隔壁卖的天都茶确实不同凡响,心里不无艳羡。她常去茶铺晃悠,隔三差五买杯茶喝,跟周吉渐渐熟稔起来,她看人很准,对方看似好说话,其实性子极清冷,既然说过概不还价,就绝不会为她坏了规矩。茶是好茶,也只有宋太太这样的人才消受得起,她如果不顾一切拿出全部工资,房租怎么办?日用怎么办?给老家的贴补怎么办?

    一来二去,有些风言风语传到曹老板耳朵里,帮她看店的小姑娘心思不纯,老往隔壁的茶铺跑,不好好做生意……曹老板是好胜的女强人,眼里揉不得沙子,抽个空风风火火赶到杜门街,正好碰到刘慕莲送了宋太太出来,二人言笑晏晏,似乎不无交情。她大为诧异,站在一旁冷眼旁观,刘慕莲回转店里,宋太太没有走,顶着大太阳来到隔壁新开的茶铺,点了杯茶站在柜台外慢慢喝,像一幅岁月静好的画。

    曹老板主动迎上前,跟宋太太打了个招呼,就当路上偶遇,热热络络聊了几句。开了二店她才知道宋太太真喜欢杜门街,放着富丽堂皇的二店不去,宁可在老店里晃悠,她庆幸当初没有退租,也没有转让,宋太太的关系是她做生意的命脉,万万断不得。

    曹老板看了几眼周吉,心中猜测难不成宋太太喜欢这副模样的小狼狗?她低头看了看“天都茶”三个楷书,“啧”了一声,忍不住称赞道:“这三个字写得很见功力!”

    宋太太知道她的这位闺蜜出身书香世家,从小练习书画,是写“黑板报”的能手,她半开玩笑半认真问:“跟你比怎么样?”

    曹老板抿着嘴瞥了闺蜜一眼,露出几分恰到好处的幽怨,无奈地承认:“比我写得好……”

    宋太太见柜台后靠墙的长条桌上搁了笔墨纸砚,心里一动,试探着说:“小周掌柜,我很喜欢你的字,能不能麻烦你写个条幅,回去装裱了挂起来欣赏?”

    周吉想了想,开张以来的第一位熟客,风雨无阻每天来打卡,总得有点优待,他点点头,也不问宋太太喜欢什么,提起笔来写了一首词:“凌波不过横塘路,但目送、芳尘去。锦瑟华年谁与度。月桥花院,琐窗朱户,只有春知处。飞云冉冉蘅皋暮,彩笔新题断肠句。试问闲情都几许。一川烟草,满城风絮,梅子黄时雨。”

    落下最后一笔,天忽然阴下来,风从西刮到东,拂过整条杜门街,雷声隐隐天欲雨。周吉随手折起宣纸递给宋太太,微笑道:“要下雨了,今天提前打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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