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7 并非白亲-《军爷请自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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只是想起初初学戏的时候,跟着师傅一起是极苦的,不知花费多少心血才练就今天的本事……那些辛酸疾苦不合适宜的一幕幕在头脑中闪现,将无数个镜头串成一串,快速的回放过去,就仿佛是故事的终结处,往事如烟散去。而她这些年忙忙碌碌,从不停息,到底将嗓子累倒了。
这于一个戏子来讲,犹如整个天都踏下来了。素心泪眼婆娑,将脸上的颜彩都冲花了。又偏是个倔强的性子,喝了口水,就想亮嗓开唱,唱不出也要唱。一边的丫头看着心疼:“素心小姐,你就先别唱了,休息休息就好了……”
而素心只是停不下,这样的执意仿佛是小时候,中意一个人,那个人对自己越是不理不采,越想跟紧他,引起他的注意,那样的不甘心……干涩的疼意传来,直达肺腑。急得眼泪直流,那痛楚是撕心裂肺的。
早该放弃挣扎的,有些事情强求不来,许是命中注定便不属于自己。却还在执拗什么?不是早就想开了么?
素心颓废的靠到化妆台上,全身的力气都像被抽空了,一时间又是哭又是笑的,这样的人生跟一出戏又有什么分别呢?那些所谓的悲欢离合,企及奢望,不过就是戏台上的一颦一笑,一嗔一喜。她再怎么努力又怎样?到头来不过就是一个粉墨登场的戏子,卸了妆,远离灯火辉煌的舞台就什么都不是。
她那样子像是疯了,丫头试着劝慰她,而素心也仅是听不进去。到最后大笑起来,声音嘶哑,凄厉如鬼魅。丫头怕了,也不敢再作声,不断的往后退。而素心一伸手将桌上的颜彩通通扫到地上去,“噼里啪啦”的一阵响,打翻了一地的颜色,色彩斑斓的梦终是破碎了。
吴老板刚刚安抚了前台,听到响动急步踱过来,看到现状之后不由大发雷霆:“素心,你在发什么疯?!”
素心嘴里嚷着:“都散了,都散了……”
吴老板也知道,这样一个红极一时的名角怕是就此陨落了。他做这行许多年,这样的人见多了,极少有人真的可以唱一辈子,一浪一浪的袭过来,新人早晚变作旧人,即便上了新妆,也再不如初时来的艳丽明媚,便不得不退去一身的华彩。
他叹了口气,走开了。
林君含听闻吉详戏班子的大戏没办法再唱下去了,素心这根顶梁柱倒了,一时半会儿再想挖来一个重角,却也不是件容易的事。
只听说吴老板正在忙活此事。
至于素心,自然而然的被冷落。昔日的礼遇一下子被收回了,现在她的嗓子唱不出,呆在戏班子里吃白食,总要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一时间变得跟个使唤丫头无异。
况且这世上落井下石的并不少,昔日遭她冷眼的人,定会趁机多踩几脚。就连小翠都敢对她呼来呵去。只是素心红了这样多年,细碎的事情早已红生疏。做什么都不顺手,即便是个使唤丫头,也不该是她这样的。现下年景不好,戏班子的生机不好维持,不会养一个吃白食的。
吴老板有心劝她离开,只是这两日焦头烂额,一时间还没顾上。他有意将富源戏班的一个正当红的青衣挖过来,处心积虑,其他的事情暂且搁置一边。
素心早早爬起来,穿了件素色的旗袍去给戏班子里的人买早餐。以前这些事都是林君含和小翠那些人做的,她只需告诉她们自己想吃什么,不论多早,都得去给她买来,否则便要发脾气骂人。如今却落到了她的头上。
不知这是否就是所谓的现世报,风水轮流转,却来得这样快。
起得还是有些晚了,排了许久的队才终于买上粥。又去包子铺捡了几笼包子,提着往回去。
本是低着头的,忽然有人狠狠的撞了肩膀一下,猝不及防,手中的食盒打翻了,辛苦得来的粥洒了一地。素心凌厉的抬眸,却见撞到她的人幸灾乐祸的笑着,反倒最先出口指责她:“走路不长眼睛是不是?”见她望过来,有意尖声尖气:“呦,这不是吉详戏班大名鼎鼎的名角素心么,怎么干起这些粗使丫头做的事来了。”
素心一腔的怨气忍下来,知道这些人是故意的。如今她的落破传得满城皆知,很是沸扬。而这个人她认得,就是那次被她直接拒绝掉的李公子。
那人见她不作声,便伸手来挑她的下巴:“怎么不说话?你一个落破的戏子还装什么清高,小爷之前请你,那是给你面子,不想你给脸不要脸,现在怎么不装了?你再摆一副清高的嘴脸看看,真当你自己是什么香饽饽?大家不过就是戏耍着你玩玩罢了。”
这样的羞辱是火辣的,一下泼到她冷却的心头,那滋味可想而知的难受。
素心默然的盯紧他。
换来的是一巴掌,这回不止是心,连脸颊也火辣辣的疼了起来。唇齿中一片咸腥,而她红了眼似的,一张口吐了那人一脸的唾沫。
李公子彻底恼了,骂了一嗓,扬手就要再打上去。
那一只高高扬起的手臂被人紧紧攥住后便再动弹不得,杀猪般的叫了一嗓,一扭头竟是一个纤细的女人,只是不知那手上如何来的劲道,就像捏在他的筋骨命脉上,整只手臂都泛起麻痹。
下人本来是要护上去撕扯,看清林君含的一张脸后,也再不敢动了。
若说素心是吉详戏班里无人不知的人物,现在的林君含也是,那一晚风华乍现之后,满城不知多少富贵公子哥都刻意打听过。本意是纳到自己的怀中做个玩物,不想竟是付江沅的人,由此一来,即便是有天大的胆子,也不敢再动那样的心思,除非是不想活了。
一阵哀求道:“求求九儿姑娘手下留情,我错了,我错了,求求九儿姑娘开恩……”
林君含一抬手将人甩到一边去,心里骂了句:“草包。”面无表情的一张脸:“滚吧。”
两个人连滚带爬的走开了。
太阳升起来了,千丝万缕洒下来。仿佛是极细密的针,一道一道扎在身上,一下接连一下的,身体连带心上都泛着滋滋的疼意。
素心本来喜欢艳色的旗袍,今日却挑了件最朴素的,从箱底拿出来,之前本来有意扔掉,一时手懒就丢在里面。即便到了现在仍旧觉得它像一件丧服,包裹着自己玲珑曼妙的身体,哪里该笑,本该哀恸的大哭一场的。
最后却笑起来:“我这个样子你看了该很得意吧?报应来了,我变成今天这副田地。”
林君含看了她一眼,只道:“我跟你没有任何关系,你是好是坏,又跟我有什么相干?我又哪里来的得意。”
她的心态似乎总是平缓,看透了大喜大悲般,对这样狭路相逢时的小恩小怨都毫无兴致可言。
叫上她:“一起喝杯茶吧。”
说着,率先一步向前走。
素心迟疑了一下,最后还是跟上来。
说到底林君含只是可怜这样的一个女人,这个世道有的时候不是刚强就能立足于世,由其一个女人,万般艰难自是不用说。
素心轻轻摩挲掌中的杯子,转首看着窗外,半晌,淡淡道:“我的嗓子倒了,再不能唱戏。其实这一天我是早就料到的,只是没有想到一切来得这样快……当年我跟师傅学艺的时候他便说过,他说‘阿宁啊,你这样的性子是唱不久的,你这个人有的时候就是太好强了,还有一点儿急功近切。’”她看了一眼林君含,又道:“我以前叫阿宁,不叫素心,素心是我来吉详戏班方起的名字……只是希望自己的一颗心能够朴素平淡,不用再被过去的事情牵绊,但很显然我没有做到。”
她手上的动作越来越慢,整个人陷在一段深不见底的回忆中,声音亦变得飘渺起来:“现在想想我师傅说的是对的,他早就一眼看穿了我,我的确渴望成功,而且越早越好。所以那时候我不怕吃苦,再苦再累我都愿意承受。我就想着有一天自己成了红极一时的名角,站在最大的戏台上,那个人就能看到我,于万千人中看到我……
可是,你看,我的命真是糟糕。不等那人看到我,我的嗓子就倒下了。他再也找不到我了,到底是没有缘分……”
林君含听罢微微一怔,以前她只看到素心的尖锐,亦想到了她内心的脆弱,但无论如何没想到至始至终她都在等一个人。很显然,她没有等到。这于一个人而言,着实算件残忍的事。
端起手边的茶盏抿了一口,这茶水骗不了她,并非是最好的,只觉得异常苦涩。
咽进肺腑中,问她:“你以后打算怎么办?”
素心摇了摇头:“不知道,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
她的目色苍凉,脆微的瞳仁之中尽是斑驳。
林君含与她聊了几句,到底没什么深仇大恨,以前的针尖对麦芒,或许也只是因为相似,所以看不习惯。这一刻倒是平和了许多,素心不自知的吐露心事之后,稍稍舒坦了一些。她觉得这些年一个人踯躅前行,很是孤独。不肖别人唾弃,她自己就已经倦了。
她说:“九儿,活着怎就这样不易?”
林君含一路上都在想素心的话,的确不易,没什么比活着更艰难。那样多不随人愿的事,有的时候冥思苦想也只是想不明白。却并非想不明白便能放下,不再逼迫自己。人反倒越是想不明白,却喜欢难为自己,将自己逼到穷途末路上,知道没什么好。只是被命运那只残酷的手推着,停也停不下。
“走路也心不在焉的,想什么呢?”
林君含蓦然抬眸,付江沅一步之遥看着她,好看的眉目微微的挑起来。
她暂且放下心中的念想,问他:“这么早你来做什么?”
付江沅掏出怀表看时间:“这还早么,我看你是想事情想得傻了。”一伸手拉过她,直接拉开车门将人推进去。
林君含不肯:“你要带我去哪里?”
付江沅只是催促她:“快点儿,去了就知道了。”
原来是裁缝店,一进门,付江沅就对那老师傅道:“帮她量身。”
林君含拉他:“我不要做什么衣服,我有得穿。”转身就要走出去,付江沅紧紧的拉着她的手臂,蹙眉打量:“你说的衣服就是这些?何时变得这样不讲究的,你以前穿的可不是这样。”
“我以前什么样?”
付江沅咧开嘴角笑:“风情万种,没哪一个女人穿上旗袍能及得上你好看。”
他那一丝痞气迸发出,当着老师傅的面就敢这样说。
林君含当即红了脸,只想找个地缝钻进去。不由怒瞪他:“你就乱说话。”
付江沅一本正经道:“我哪里乱说话,我说的都是大实话。”
老师傅见两人拌嘴,也只是微微一笑。
“以夫人的身段和气质,定是别人比不得的。”
付江沅笑起来,就仿佛那话是夸赞的他,直说进了心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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