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趣阁手机端 http://m.biquwu.cc 王宇恒家住的是小号,处于小走廊的最末端,紧挨着厕所和一个小仓库,又是三家中生存环境最恶劣的。父亲经常出差在外,母亲带着他和更加年幼的弟弟小心度日,遇事忍让,竭力与邻里和睦相处。中号也是一家四口,男的姓范,女的姓蔡,本该生活无忧,而且人丁不弱,有两个儿子,二十岁上下,都身强体健。但这一家人却全都老实懦弱,经常受人欺负。邻居大号的大儿子曾当面向他们家饭锅里甩鼻涕,他家人只是默默地将饭锅端走,连个抗议的眼神都没有。每当王宇恒的父亲提到此事时,便是一脸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的痛苦表情,恨自己不能象鲁迅一样唤醒他们麻木的灵魂。在中学教语文的母亲最推崇鲁迅,父亲也受到些熏染。 大号家则是兵强马壮。为首的是一个五十多岁的女人,姓佟,满族,据说是八旗后裔,虽是女流,却继承了其先祖开疆拓土的勇猛和志向。麾下有两子一女,外加一常驻的女婿。大儿子葛魁,二儿子葛强,女儿葛娟,女婿石鹏,个个骁勇。葛老头则很少抛头露面,更不与人正面交锋,却在幕后运筹帷幄,出谋划策。这是一个团结战斗的集体,一个完整而高效的战争机器,但全面运转的机会却很少,因为他们的强大组合已近最高境界——不战而屈人之兵,别人惹不起就躲了。 大号家已完全占领了两个公用仓库及大半壁厨房和走廊,这一直令王宇恒的父亲愤愤不已,但自己家搬来时已经是这个现状。此外三家合用一块水表和电表,也是产生矛盾的源头之一。大原则是按各家人口数均摊水费和电费,但具体落实却有分歧,王宇恒家长期出差的父亲和只有一两岁的弟弟也算正常人数,而大号家长住的女婿却不算,又令父亲感到不平。但大号佟老太婆的依据是户口本,连国家都按户口本统计人口,何况小家。 厕所的清扫问题是另一个矛盾焦点。是应该按户轮流扫,还是按各家人口数分配清扫时间,总是不能达成一致。小号认为大号人口多,排量大,应该多清扫,也有一定道理,但大号人多不仅排量大,力量也大,所以一般不按道理行事。这是历史遗留问题,且全楼都有分歧,具有时间和空间的普遍性。而本单元问题的具体性是,即使是按户轮流,大号也常常不扫,他们家离厕所最远,可以超然味外。而王宇恒家离得最近,这对他的童年产生一定熏陶,致使他在几年后窥视女厕所时可以百味不侵。但那时他最愁的就是独自在家时上厕所,因为怕见到大号那凶悍的佟老太婆。他总是先从家门缝中窥视半天,确信老太婆不在公共区域,才抽冷子一个箭步冲进厕所,迅速插上门,蹲下去。 “要光明正大,不要搞阴谋诡计!”门外响起老太婆的吼叫,还是没有逃脱她的法眼或法耳。王宇恒恐惧而惭愧地将头埋在裤裆里,焦虑地思考着怎样再逃回屋。那时他总幻想着手里能有把机关枪,架着它向门外的老太婆扫射。从那时起他又形成一个条件反射,即每当排便的瞬间,他总想象自己同时向外射出一排愤怒的子弹。有暴力欲而又胆小,有征服欲而又体弱,攻击别人还要确保自己安全,远距离武器都是这类人发明的。 王宇恒记得那时总搞一种活动叫忆苦思甜,当时的生存状况被指定为“甜”。多年后他又对儿子忆苦思甜时,那段日子被冠以“有味道的童年”。 因为他家对厕所气味是首当其冲,所以当大号不扫厕所时,一向忍气吞声的母亲就不得不自己去扫。这种情况基本都出现在父亲出差的时候,所以也是母亲最劳累的时候。那次父亲出差回来,听说了这种情况,暴跳如雷,立即找大号家理论。大号先说自己扫过了,别人又给弄脏了。父亲便将从母亲那里问到的时间、地点、人物、事件等诸要素做为证据一一列举,证明那些日子是母亲扫的,大号又说还没来得及扫就被母亲抢先了,谁让她手快的。父亲大怒,言语自然粗鲁,于是引起暴力冲突。父亲与大号当时在家的大儿子拳来脚往,一时难分胜负。母亲马上让王宇恒去相邻单元找刘大爷来拉架。刘大爷四十岁左右,跟他家一向关系好,又热心,虽是工人出身,却喜欢以文化人自居。他闻讯叫了几个人风风火火跑过来,并立刻拉开了殴斗双方。大号的女儿女婿刚刚回来,再不拉开父亲就要吃亏了。 双方余怒未消,互相斥骂。刘大爷跑来跑去地劝解,这是最能体现他人生价值和权威的事情,他称为“斡旋”,别人称为劝架时他总要及时纠正。他引经据典地论述邻里关系的重要性,动情地吟诵着诸如远亲不如近邻、和为贵忍为安、百年修得同船渡等老生常谈的句子,向低俗的市井纠纷注入了文化意蕴,其苦口婆心、掏肝亮肺之状令人动容,他心里定是充满了维护世界和平的崇高使命感。他正要再批评父亲几句以示公正,并消解大号的怒气,突然从小走廊的另一端飞来一个用来装垃圾的破盆,正扣在他的脑袋上,也扣住了他尚未展开的谆谆教诲。破盆斜挂在他的脸前,使他坚持说完的后半句古语显得瓮声瓮气,确有从远古传来的音效。大家见状忍不住都笑了,其顺气效果远胜于他的那些警句,可以和萝卜媲美,但消掉的怒气却都转移到刘大爷的胸中。他愤然将破盆摔在地上,盆内因底部潮湿,还沾有零星残余垃圾。刘大爷一边摘掉头上挂的烂菜叶和手纸,一边过去质问是谁扔的,吼叫这事没完。马上有人劝解说肯定是偏了准头,属误伤,别为此影响了他的威望和邻里感情,又把和为贵等他刚说过的话对他说了一遍。刘大爷一想自己的角色和肩负的使命,只好作罢,恨恨地回家洗头去了。事后刘大爷觉得当时的表现有损和平大使的形象,便解释说自己是为了分散大家的注意力,转移矛盾焦点,才故意发怒的,果如所料化解了干戈。于是人们脑海中他头顶的垃圾盆演变成神圣的光环。 这次斗争的结果是:厕所的清扫状况没有任何改善,而父亲以挡住厕所气味为由,在自家门外的末段小走廊又安了一道门,这样就截取了一块公用面积为自家所有,而这段走廊一墙之隔就是一个小仓库,小仓库的门开在外面的大走廊上。大号对此举倒说不出什么,因为他们早已截取了另一端走廊。只有在中间的中号没有什么可截取的,也不敢截取。 父亲多次指责大号占据的公共区域太多,要求他们腾出一部分,但大号都不予理睬,还继续寻找机会扩张。王宇恒家有一摞纸箱子堆放在新安的门口,里面装一些常用的杂物,大号却常往上面放东西,如破笤帚、撮子、破鞋袜、破抹布等等,虽废弃且肮脏但所有权明确,恰适合做为攻城略地的先头部队。母亲无奈,只好将自家的这几个纸箱挪到了屋里,使屋里显得更加拥挤和凌乱。门外那块地方自然被大号占了。 父亲出差回来,一见这种情况,又气得颤抖不已。他一边骂母亲的软弱,一边暗自筹划他蓄谋已久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