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三章 伏线-《舞雩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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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未到山腰,绿树掩映的卵石滩旁立着一座小茅屋,门窗倒还严实,堪堪能遮风挡雨,只是看上去破旧了些。

    妇人推门进去,两人跟在后面,扑面一股混杂着灯油的极其难闻的药味,饶是经验丰富的大夫也不禁下意识拿手掩住鼻子。妇人替他们打起布帘,苏回暖反应过来,立刻歉然地将手放下,往里面探头看了一看。

    林齐之艰难地呼吸着,低声道:“这气味也太让人受不了了,你们家厨房里煎的这药是谁开的?加了这么多败酱草!疮痈肿毒再严重也不能这么瞎开吧!”

    妇人眼眶顿时一红,“那天夫君采药回来,说不小心掉到了山中的水沟里,擦破皮的伤口进了毒草籽,大夫给开了外敷的败酱草,还是没有好转,现在只能灌汤药下去了。奴不懂这些,请不到有些名气的大夫,只好找药局的人……”

    苏回暖皱着眉头道:“药局的人?林医师,你去厨房弄清楚汤药的成分,我先进去看脉。”

    妇人催着她快移步,茅屋背对山崖,窗户朝南,厨房在西边,卧室在东边,房间非常小,东南天空的太阳已经照不到屋里来,墙上挂着的兽皮和弓箭在晦暗的光线下显得阴森森的。

    火盆一直燃着,矮床上躺着个人,被子裹得严严实实,头朝里看不见正脸,隔着好几步都能听到他不安稳的喘息。

    妇人俯下身子,轻声在他耳边道:“夫君,夫君,京里的大夫来给你看病了,肯定能好起来的。”

    苏回暖见她对丈夫情谊深重,心中对她生出些好感。仔细想来,这妇人虽然一身打着补丁的青衣,却洗得干干净净,说话行动也不似一般的乡野村妇粗鄙鲁钝,那张憔悴的脸甚至有几分动人颜色。

    她轻手轻脚地掀开病人身上的被子,刚欲随口问上几句,就被眼前一块硕大的凸起卡住了嗓子。妇人叹着气解下他上身的布衣,伤处不免被摩擦到,病人无力地呻.吟了一声,蜡黄的脸扭曲得不成样子,显然是痛苦至极。

    男人腹部缠着白色的棉布条,苏回暖戴上手套按住脉搏,布条散开时,她也诊得差不多了。定睛去瞧那伤处,脓疮溃烂得不成样子,中央长着黑紫的窟窿,黄色的脓水在创面上*地淌着,十分恶心。除此之外,其他部位也出现了紫红的硬块,当得起病入膏肓四字。

    这下她倒觉得开多少败酱草都无所谓了,城中的医师束手无策,给他开什么玩意都是一样的。

    “大人!夫君……他还有救吗?大人可怜可怜奴吧!”妇人跪在她脚旁,一双满是老茧的手拽着她的裙角,哭得上气不接下气,“奴只有夫君一个家人,他要去了奴可怎么办啊!”

    苏回暖的话终归没有说出口,手指在床头的木柜上叩了一下,抿唇重新搭了搭脉。

    ……这脉象竟很是奇特。

    恶疮多发于后颈和后背,长在腹部的不多见。她捏着虚弱的心跳,聚起神目不转睛地盯着脓疮,突然撤了手——她看见脓水下的紫黑色上,一条红丝迤延血上而生,细小的枝节爬入蜂窝似的*肌肉里。

    红丝疮?她倏地起身,戴上面巾遮住口鼻,眼睛离伤处不到三寸,清楚地确定了血线的位置。可是这种传闻中无治法的痈疽都生在手足间,怎么会跑到了肚子上?

    “烧水,备灯,他情况很凶险,我只能试试看。”

    妇人被她严肃的脸色吓得失语,手忙脚乱地去外间拿东西,频频回头张望。

    她打开药箱,将一把银亮的勾刀在火上烤了一会儿,林齐之正好回来了。

    苏回暖听了某某几种药材名,越发举棋不定起来,过量的用药会导致病人身体更加虚弱,她一刀下去,人不会就上西天了吧?

    病人适时撑开眼皮,失去光泽的瞳孔无神地望着她,苏回暖愣了一瞬,果断地下了手。先用银针将那丝红线横截,所到之处刺了十几下,黑红的血液从针眼汩汩冒出来,她让林齐之极快地从蓝色的小瓶里洒出药粉覆在周围,麻痹痛感,再喂了一颗褐色的特制丸药。勾刀切下一分,再下去一点,病人哼也没哼地晕了。这创口不深,竟然好运地没伤到脏器,那么清理干净就更有底气了……

    苏回暖的手没停,神思却恍惚了须臾,她也曾经给人动刀子,第一次手本来就生,病人还特别不配合。那是几个月之前,可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事情一样,历历在目。

    枯白矾、密陀僧、黄丹、血竭等研成的粉末在除尽脓水的创面上结了厚厚一层,林齐之写下生肌散的方子交给妇人,补了个拔毒散和内固清心散,瞅了眼苏回暖道:

    “苏大人,然后呢?”

    躺在床上的男子面色转为青白,似乎只剩下一口气,苏回暖两腿发软,寻了个干净凳子坐下来,道:

    “暂时稳住了,服用的方式都在方子上,你抓药的时候顺便问药师就好。不过还有个问题……”

    她见妇人认认真真打量着白纸黑字,诧异问道:“你识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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