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归程何漫漫-《舞雩春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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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济和苏桓从堂屋出来时,正碰上真雅和女儿说话。
回暖道:“那个哥哥不太高兴。”
真雅心情低落,用手抚着她头发应了一声。
“自然是不高兴的。”沈太后疲倦的声音从身后传来,“那孩子叫苏桓,是安定郡王的世子,他要与我们一同回京。”
真雅本该站起来,四肢沉重无力,只唤了声:“太后。”
沈太后叹了口气道:“你应该叫我母后的。”
真雅凝视着她,半天都不说话。
“回暖,”沈太后抱起孙女,“你以后喜欢什么就去做,不要东想西想,想多了容易把自己看轻了,之后做什么都打不起精神。”
两日后,苏济夫妇送儿子到院内,告诉儿子第二天早上他们就不来送了。严氏双眼红肿,拉着儿子的手不愿放开,但是她是懂的,把儿子放在这西北僻壤,绝对是明珠暗投,何况太后答应他们每年可以入京见儿子一次。
傍晚城门将要关闭,天上又纷纷扬扬落下雨夹雪。
安定郡王和王妃走了几丈远,坐进崭新的轿子里。轿夫吆喝了一声,轿子慢悠悠离开了地面,一行护卫在两侧跟随着他们。城门渐渐地要合上了。
苏桓忽然跑到城门前喊着:“别关!别关!爹爹!娘!”他扒在巨大的门上,城守手上的动作就停了,心里不由生出哀叹来。
而轿子并没有停。苏桓眼睁睁看着载着父母的华丽大轿越走越远,一个轿夫回头看了一眼,那一眼让他立刻意识到,自己所在的地方,他们是永远也不能触到了。
凄风冷雨里,苏桓的脸上不知是眼泪还是雨水,洗的发白的领口全部浸湿,他手上还抱着一个小小的手炉,那是他父亲前几日在路上咬牙给他买下的。当时他很冷,父亲从轿封和路费里省下一点银两,在一家小商铺里和伙计讨了半天价才把它拿过来。
他转过身,城门在他身后终于关上了。呯的一声,他脚下的土地被震得一颤。
十月上,苏濬带领一众大臣在明都城外迎回太后凤驾。
皇后原本应该随行,但她称了病,苏濬向来对她没什么脾气,也就准了。老臣们一个个暗悲世风日下,在秋末的烈风中佝偻着身子行礼。
此时的明都满城绿叶已落,只有郊外植的松柏树还伫立在土地上,稀稀拉拉,肃穆的氛围全都变成荒凉。
左相府中亦是凋零时节。宇文明瑞的目光从暖阁的窗里飘了出来,听到清脆的“叮——”一声,才皱着眉转过头面对着父亲。
左相宇文豫远收回捏着瓷杯盖的手,淡淡道:“娘娘现处高位,连礼法都不顾了。”
宇文明瑞无声冷笑。她唇色淡淡,艳丽的五官今日没有化什么妆,那脸色就越发的白,乍一看果真像是生病了一般。
“父亲别说女儿,您瞧太后此番所作所为,有哪一件是循了礼制的?父亲您不也病着未能接驾。”
宇文明瑞是左相的长女,相府大小姐,左相在她小时候没少惯着,也是她自己将每件事做的干净利落,每每性子上来的时候宇文豫远总是说不了几句。
左相换了个语气,语重心长道:“你身为中宫,也该明事理,陛下膝下只有一个公主,难免心感孤单。送去的那几个美人你多担待着些,她们若是蒙恩,那恩就算在你头上。到时候可不比过继强……”
这“过继”两个字刺得宇文明瑞太阳穴跳了跳,她嗓子里一口浊气吐不出来,咳嗽两声方冷冷道:“父亲别管这个了。还是想想太后要怎么对付我们吧。您做的事我大概也晓得几分,突厥忽然放弃眼皮子底下的西域六国转头攻向梁境,听起来实在是令人费解。”
宇文豫远素来好涵养,捋须呵呵笑道:“你爹做事你还不知道,我宇文氏为梁国大臣二百余年,总不会真做那通敌叛国罪不容诛的腌臜事。”
听得宇文明瑞偏头无言。
“好了,你乘早把身体养好,换季易落下病根的。”
过了一会儿,有人轻轻敲门。宇文豫远道:“进来。”
一个双十年华的绿衣女子捧着茶具走进来,行动间分花拂柳,她清丽至极的容貌在茶水袅袅的蒸汽里略显朦胧,好似轻云蔽月。
宇文豫远笑道:“放着吧。”
那女子抬头看了他一眼,春山微聚,便行礼退出。
宇文明瑞淡道:“新姨娘?”
左相笑而不语。宇文明瑞没来由的一阵厌恶,只说道:“女儿要回宫了,改日再来探望父亲。”遂搭着贴身侍女的手站起身。
宇文豫远道:“明瑞,爹在宫中还是得靠你,你还有三个弟弟,宇文家连京城带山东,一共千百号人,该怎么做你要时刻牢记在心。”
皇后垂下密密的眼睫,唇角紧绷,低低应了声是。
回暖又回到了明心宫,冬天就要来了。每日汤药被源源不断送入帷帐中时,她正心不在焉地和宋都知说话。苏桓被人带到了宫中,等开春就和各地挑来的华族宗室一道入沐园读书,皇帝似乎很喜欢他,常常把他叫去陪同用膳。
这日回暖正央着宫女带她坐在台阶上,一个小黄门迎面跑来道:“太后请郡主进去呢。”
宫女得了赦般急忙将她扶起来,倒是回暖牵着她往前跑。她一路跑回明心宫,梁都知早就在门口等着她,见她额上跑出了汗,道:“小郡主慢些啊。”
真雅谢过了沈太后请来的大夫,见女儿急急忙忙地进来找她,笑着说:“覃先生,这就是回暖了。”
那人转身,回暖一下子往后退去。他若有所思地点头,“倒是像太后年幼时。”
回暖擦过他身边扑上床,真雅无奈,只得和她说了几句话。
回暖抬起头,水汪汪的眼不住地打量着他,这个人一看就很不好接近,鬓角已然半白,面容却很年轻,不知到底有多少岁。他穿着一袭极为朴素的青衣,拎着个药箱,淡淡的忍冬花香从衣服上冒出来。
“暖暖和先生去见婆婆吧?”真雅道,但回暖贴着她耳朵说不。
覃煜咳了一声,说:“小姑娘,不到三岁的孩子我从来不卖。”他的声音如同漠漠飞雪,轻而凉,语气非常慎重。
回暖看了他片刻,就跟着他走了。真雅在后面直叹气。
覃煜两根手指夹着回暖尖尖的胡帽,悠悠然往主殿去。
宫里燃起了地暖,沈太后托着腮看覃煜牵着孩子一步步走来。快有二十年没见了,可她依然能轻而易举地回忆起多年前的时光。他是夏天的生日,今年已逾知命,以前她想都不敢想,可是再过几年,她也那么老了。
覃煜只欠了欠身,淡漠地开口:“也只能这样了,恕在下学浅。”
沈太后放下手,一双湛湛凤眼看不出情绪,说道:“劳烦你了。回暖,可叫了先生?”
回暖的帽子还在覃煜手里,她老实地摇摇头。
沈太后继续道:“阿雅求我来日将这孩子带出宫,我也没有别的办法。”
覃煜蹲了下来,清远的眉间凝着一点孤寒,漆黑如潭的眸子注视着回暖,“小丫头,怎么还不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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