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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竹筒倒豆子，王小顺又交代了许久。

    “皇太孙饶命！陛下饶命！”

    “一两银子？”赵绵泽怒得笑了出来，“为了一两银子，你竟敢害本宫的孩儿……真是胆大包天。”

    “小的没有胡说，为免典药局查到，给太孙妃的天花粉，每一次都是林太医从宫外带来的。每做一次，他会给小的一两银子酬谢……”

    “你个黄口小儿，还敢血口喷人？”林保绩也在垂死挣扎。

    垂死挣扎一般，他为了留得一命，尽数倾吐而去，“两年前那一次，也是林太医差小人做的。这件事旁人都不知情。那个时候，小的便猜测，恐怕太孙妃先前的两回落胎……也与林太医有关。”

    “陛下饶命，皇太孙饶命，小的没有说谎，一切都是林太医交代小人做的，邓宏他也是林太医安排的人，邓宏原是应天府养济院的药徒，殿下是可以去查的。还有，林太医用天花粉谋害太孙妃的孩儿，已经不是第一次了，两年前……”

    王小顺吓得脖子一缩，趴下身来，重重地在地上叩着头。给赵绵泽叩了，又给老皇帝叩，就差尿裤子了。

    “王小顺，你个鼠辈，竟胡乱咬人？”

    林保绩的冷汗一滴滴落下。

    “皇太孙饶命！小的交代，通通都交代。是，是林院判指使小人的。”

    王小顺吃痛悲呼，已然乱了分寸，可一双眼睛胡乱地瞄着，他却不敢说话。在脸上又挨了一脚之后，他无力地软在地上，呜咽一般说出了真相。

    “还算你大胆，敢承认。说，到底何人指使？”

    话音刚落，心窝上便受了重重一踹，立在他面前的人，正是眸底寒光迸出的赵绵泽。

    “皇，皇太孙。”王小顺肩膀不停的颤抖着，一张瘦脸没有半分血色，似是想不通个中关键，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我明明给的就是天花粉……怎会变成了山药？”

    “无人肯说？难道真要动大刑？”

    赵绵泽目光一暗，笑了。

    殿中安静得只有洪泰帝或轻或重的咳嗽声。

    那两个吓得直抖，可谁也没有说话。

    赵绵泽冷冷一哼，看向殿中跪伏的人，“王小顺，邓宏，你们两个，谁先招来？到底受谁指使。”

    可对于林保绩来说，每一个字，都是最锋利的钢针，刺得他体无完肤。大滴大滴的汗水滚落下来，他潮红的面色又泛了白，软跪在了地上，答不上旁的话来，只一遍遍重复只是他看错了。

    她抛砖引玉的话，问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看错？一句看错就想了事？省省吧！当着陛下和皇太孙的面儿，你不如实说了吧，到底受了谁人指示，谋杀太孙妃未出生的孩儿，还来构陷于我？”说到此，看了一眼林保绩灰败的表情，她声音一厉，“还有，太孙妃以前有了喜，好像也是你在看顾吧？几个胎儿都是这般，实在令人不得不怀疑，与你有关了。”

    “七小姐，对不住，是，是老夫看错了。”

    “林太医，您在把药片呈于皇太孙殿下之前，如若不是分辩明白了，怎敢轻易下判断，说它就是导致太孙妃落胎的元凶？这事可真是稀奇了。”

    “不是天花粉，太孙妃很失望？”夏初七笑着呛她一句，余光瞄见赵绵泽在注视夏问秋时，目光里显露无疑的阴霾，微微一笑，不理会她的愤怒，再一次冷然看向林保绩。

    “怎会这样？明明林太医说是天花粉，怎会又不是了？夏楚，你到底搞了什么鬼？”

    夏问秋似是气恨到了极点，她赔了夫人又折兵，请了老皇帝来，得罪了赵绵泽。若是能把夏初七杖毙了，倒也值得，但眼看她就要惨死杖下，竟然又一次死里逃生，她实在不服气。

    耳边儿传来赵绵泽低低的安慰声，她侧头看去，见他眉间眸底满是笑意，不由挑了挑眉，并不答话。

    “好了，没事了。”

    如此，便放心了，悬在嗓子眼的心也松了下来。

    她从来没有想过，老孙演技会这么好。

    夏初七却是昂首而立，似笑非笑的看着老孙。

    看热闹的众人，则是窃窃私语，各抒己见。

    赵绵泽恢复了一贯的温雅表情，神态舒缓。

    林保绩呆愣着像个木雕，也是一言不发。

    夏问秋呆呆的软在椅上，一动不动。

    孙正业欢喜不已，跪伏在地上，不停的叩头。

    “天不误我，总算还了老朽一个清白。陛下，您一定要惩处居心歹毒的奸人，还大晏一个朗朗乾坤，还老朽与七小姐一个公道啊……”

    很明显，既然山药还是那个山药，夏楚谋害皇嗣之罪就不攻自破。而且，那什么王小顺的证言，书信，邓宏的证词，不仅一眼望得到假，也很容易令人想明白，分明就是嫁祸，或者正如皇太孙所说，这是有人的一石二鸟。

    一众东宫辅臣们唉声叹气着，为林太医的晚节不保。

    如此一来，殿内的风向，立马逆转。

    原本这是一个设计好的环节，他早知夏问秋安胎药里的是天花粉，一直都是天花粉。所以，拿过药渣的时候，他根本就没有想过会是真正的山药。而山药与天花粉熬制之后，形状确实太过相似。他一时大意，没有想到竟反遭了算计……

    看着老皇帝冷森森的脸，林保绩的面色霎时没了血色。

    “林保绩！这你也会弄错，朕怎敢用你？”

    洪泰帝目光一凛，怒极反笑。

    这种一辨就出结果的东西，他不敢撒谎。

    “这……这个是……确实是山药。”

    林保绩一脸灰败，口中讷讷不知所言。

    夏初七看着他目瞪口呆的样子，心志大舒，缓缓一笑，“山药与天花粉极为相似，在未熬制之前，山药色洁白，粉性强，以手捻之，有滑腻感。天花粉类白色，边缘有淡黄色小孔，二者很好辨别。可是在武火熬制之后，加上其他药材的渗透，形状差别便小了，只有细细嚼之，方能判断。山药味微酸，天花粉味微苦。山药嚼之发黏，天花粉发硬……还是极容易辨别的。林太医，您是太医院的院判，想来不会认错。你敢不敢像孙太医那样，用你全家老小的性命和列祖列宗来发誓，说它就是天花粉？”

    “这……”

    只一嚼，他顿时脸色大变。

    见他如此肯定，林保绩心里有些发虚。但仍是不太敢相信。下意识看了皇帝一眼，他小心翼翼走过去，将药渣里熬过的药材翻了翻，拎起其中一片来，蹙起了眉头看了看，又放入了口中。

    孙正业重重一哼，看他的目光也冷厉起来，“林太医贵为太医院的院判，职务比下官高，受陛下的恩宠比下官多，医术自然也比下官高明。劳驾林太医再仔细辨别一下，这到底是山药，还是天花粉。若是你不能，可把太医院同仁找来，一看究竟。”

    “不可能，怎么可能？老孙，你不要为了脱罪，就在这里胡说八道，老夫明明看得仔细。”

    林保绩心脏惊厥，额头溢出汗来。

    洪泰帝目光微变，不着痕迹扫了林保绩一眼，却还算沉得住气，“你怎么说？”

    “陛下，老臣愿意用孙家列祖列宗和全家十八口人的性命起誓，太孙妃煎熬的药渣里面，是真正的山药，没有一片是天花粉。”

    “你没有看错？”洪泰帝脸色也变了。

    “当真，当真。”孙正业颤抖着双手，喜极而泣，双膝跪于地上，“陛下，幸而老臣多辨了一辨，若不然，这不白之冤，只能带入坟墓了。”

    夏初七唇角弱有似无的一勾，深深看了老孙头一眼，丝毫不意外地站于原地，默不作声。而赵绵泽惊愕一瞬，目光一亮，急急道：“孙太医，此言当真？”

    孙正业狂喜的声音一出，堂内众人都变了脸。

    “陛下，陛下！不对，不对啊，这药渣里的东西不是天花粉，分明就是山药啊……是山药啊……真的是山药啊……”

    正在这胶着之时，孙正业突然尖声一叫。

    这个孙儿他是看着长大的，寄出了厚望。这些年来，他全心栽培，他也从未让他失望。二十多年了，不论人前人后，他还从未见过他这般失态，这般疯狂，如今这一副护犊子似的拼命劲儿，竟是让他说不出话来。

    洪泰帝瞪大了双眼，“你……”

    “谁敢上来？”

    几名侍卫应了是，硬着头皮上前拉她。可赵绵泽不仅不让开，反倒扬起手来，扇了其中一人一个耳光，接着便把另外一个人推了开去，一把抓紧夏初七的胳膊，恨声道。

    “你们还愣着做甚？还不动手。”洪泰帝害怕夏初七搅乱了赵绵泽的心，冷冰冰怒斥一声。

    看赵绵泽似有领悟，夏初七闭了闭眼，屏除杂念，目光幽幽地看着他，“不必再说了，你我就此别过，只盼来生……”不要让老子再遇到你。

    “小七……”

    “但是，陛下一定要把这盆脏水泼到我的身上，我不也不好不接。总不能为了我，断送了您的前程。”

    停顿到这里，她意有所指的扬了扬眉梢，看着急火攻心一声猛烈咳嗽的洪泰帝，坏心眼的觉得解了气，更是讽刺地笑。

    “皇太孙不必再说了！死有何惧？身正不怕影子斜，即便是陛下打死我，我没有做过，去了阎王殿也是清白的。只不过，有一件事我倒是好奇得紧，太孙妃落胎不是第一次了，这回说是我所为，那上一回，再上一回又是谁人所为？”

    眸底一暗，夏初七按住赵绵泽的手，轻松一笑。

    “你是皇帝，随你意好了。”

    “你不要以为朕不敢办了你。”

    洪泰帝烧红了眼睛，气到了极点。

    “放肆！”

    “皇爷爷，你向来不是如此武断之人，孙儿实在不知，这一次，你为何单凭两个小人的片面之词，就执意要对夏楚赶尽杀绝？你不要忘了，她是有免死铁券的，她爹当年用铁券保她性命，如今铁券竟是不管用了吗？还是你要出尔反尔？”

    “反了你了！敢如此要挟朕？”洪泰帝一拍桌子，气得浑身直发颤。赵绵泽却是一笑，定定望着他，噙着笑的眸光里全是森冷的寒气。

    “绵泽……你疯了？”夏问秋失声痛哭。

    “好好好，你们都这般逼我，那你连我一起杖毙好了。我即窝囊至此，活着还有何意义？”

    “他毒害皇嗣，朕如何能饶？”

    “皇爷爷，你当真不饶？”

    赵绵泽心里大恸，指节捏得“咯咯”作响，哑着嗓子喊了她一声，又目光森然地看向洪泰帝。

    “小七……”

    “你与我，总归是……有缘无分，就此别过。”

    她冷冷的抬起头，难得认真地看着赵绵泽。他的眼睛一片赤红，是她认识他到如今，从未见过的怒意，半点不复那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温雅样子。微微弯了弯唇，不知是为了夏楚的一片痴情，还是为了他刚才的出口维护，她放柔了语气。

    “皇太孙不必为我求情！皇帝要人死，哪个敢不死？哪怕是旁人诚心冤枉，故意构陷，蓄意谋害，我也不得不去死。”

    眼看祖孙俩争辩至此，夏初七知道戏剧**到了，为了避免赵绵泽为了这件事，真的惹恼了皇帝，失了储君之位，从而破坏她的复仇大计，她轻轻一笑，抬手阻止了他。

    “好哇！你个孽障！朕今日就成全你……”

    赵绵泽怒极反笑，“我堂堂七尺男儿，若是连心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不仅枉为男人，更不配做国之储君。这储君之位，不要也罢。”

    “恨朕？”洪泰帝差一点气死，声音却是缓和了，“绵泽，总有一天你会明白，朕是为了你好。”

    “皇爷爷……”赵绵泽挡在夏初七的身前，声音一哑，双目赤红一片，“别逼我恨你！”

    “是！”侍卫立马应声，却没有人敢去拉赵绵泽。

    “朕意已决！拉下去。”

    儿子如此，孙子也如此，不是乱国祸水又是什么？喉咙一股痰气涌上，他重重一咳，摆了摆手。

    洪泰帝目光一凛。

    “皇爷爷，你怎能如此武断？”

    沉默了许久的赵绵泽终于忍不住了，起身冲了过来，双臂一伸，拦在了夏初七的面前，回头看向洪泰帝。

    “慢着！”

    他声音嘶哑不堪，情绪似是不好。但帝王金口玉言，命令一出，此事便即成定局。随着众人愕然的抽气声儿，门口早就准备好的大内侍卫立马冲了过来，想要拖夏初七出去。

    “拖下去，杖毙！”

    再睁开时，他目光挪了开去，巧妙的掩藏了眸底的伤痛。他是一个帝王，他要安邦定国，就容不得一己之私，留下这等祸害。

    久久，他闭了闭湿热的眼睛。

    那一日在乾清宫的暖阁，老十九与他下棋赌她的生死，那个不孝的老三领了禁军前来逼宫。老十九告诉他说，老三谋的是他的江山，而他谋的只是一个女人。

    那一日在晋王府的邀月亭，老十九交给他兵符时，说他并无染指江山的念头，他愿以一“孝”，远走北平，戍卫大晏北方疆域。愿用一生戎马报国，换她一人。

    这是他几十年的人生，从未而过的犹豫。

    洪泰帝也看着她，手心生出了一层细汗。

    她一字字说得极为畅快，看着洪泰帝还带着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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