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送终(4)-《枭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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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面色忽然又恭敬起来,从圆凳上急急起身走到

    被突然顶到台面上的族老万没料到李永伯如此愚蠢莽撞。几个族老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是心下焦急,恨不得扯着李永伯耳朵喊:你老子可还没死,你实在是太着急了些!一面埋怨李永伯,一面又恨自己被富贵迷花了眼——李永伯向他们许诺事成之后分一成盐水生意的红利——可惜到了这里,才晓得厉害:除了整日花天胡地混闹以为自己才是李家继承人的李永伯之外,其他人都是老白了毛的狐狸,看着李永仲几岁大就跟着王焕之下盐井,打算盘,十一二岁上和商队一起顶风冒雨地走盐道,这样的人物,怎么可能是个好相与的。

    辈分最高的那个不得已出来应个声——“仲哥儿啊,你哥哥就是气性大。”他慢条斯理地和着稀泥,对李永仲道:“你们爹起不来了,他心里着急,你多担待。”又说李永伯:“现在你父亲还没落气,先不要说这些,大房这一辈只得你们弟兄两个,要和睦。”拼命暗示他有什么事等到李齐死了之后再说。

    李永仲当没听懂族老话里的暗示,他略欠欠身,直起腰淡淡地说:“劳长辈挂心了。”然后就当门口挤成一堆的那几个人不存在一般,径直在李齐身边坐下,细心地捞了铜水盆里的帕子扭干了给他擦脸擦手。

    李永伯气得脸都歪了,他眼光里就似藏了把淬毒的刀子,先是轻飘飘地往说话的长辈身上一落,让那老头子吓得浑身一个哆嗦,然后就飞到了李永仲身上。“你这个做派倒是个孝子。”既然已经撕破脸,李永伯倒也不找那个冠冕堂皇的大理由,恶毒一笑,李家大少爷把话从牙缝里挤出来:“可惜啊,杂种就是杂种,等老头子一咽气,别说我这个当哥哥的不大方,乡头百亩水浇良田,青砖大院,一分不少你。”

    李齐又惊又怒地一把攥住幼子的手,他挣扎着想要坐起来,喉头连续发出粗重而骇人的赫赫声,李永仲握着父亲的手,想说什么却开不了口。李永伯红了眼睛,这时候也顾不上和弟弟打擂台,他一把薅开挡在前面的族老,忙不迭地喊:“爹,你可不能死啊!”屋子里乱作一团,倒是进了屋子之后一直没说话的王焕之顿足,朝身后的仆役咆哮道:“还不快点把大夫叫过来!”

    “来了来了!”陈医生原是一直候在左近的厢房,早有机灵的仆役赶去将他请了来。他按着帽子一路小跑进来,扑到床边上给李齐把了脉,又叫他的书童:“把我的药箱提过来!”这才端正了脸色有功夫冲李家两个少爷说:“令尊这是最后功夫了,不要让老人家走得不安心。刚才有人给老人家用了参片?这倒很是,不然绝撑不至现下。我一会儿用针,你们和老人家说说话。”

    李永仲垂下眼帘,只对着陈医生长长地躬身一礼,道:“大夫只管去做,我承你的情。”

    李永伯脸色阴晴不定,他不知在想什么,最后草草拱拱手道:“是极是极。”胡乱地说了一句,八成连他自己也不晓得到底在说什么是极。

    陈医生用针很快,一炷香的时辰就起针收手,将手在手巾把子上擦了几把,对李家的两个儿子点点头,让出床头的位置。

    李永伯迫不及待地挤了过去,扑到李齐跟前哀哀挤了两滴马尿,脸上却是再挤不出什么哀色来,偏又要努力,最后似哭非哭诡异得厉害,只好嚎丧:“爹呀,你怎么就要去了呀……爹呀,你不在,你儿子我没有活路啊!”一声高似一声,最后尖利地简直要刺破听众的耳膜:“爹呀!”

    李家的当家人喘着气靠在靠枕上,看着长子的丑态心中百味陈杂,最后混作黄连一般的苦意。他有心要再骂他几句,又悲哀地发现此时对李永伯已无话可说。李齐的眼神落在了李永伯身后的幼子身上,他脸色平静,微垂着头,看似谦恭有礼,但作为父亲,李齐还是轻易在李永仲身上发现了冷淡和不耐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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