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送终(1)-《枭起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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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贴身的小厮富贵走了快有大半个时辰,李家大少爷等得有些不耐烦,他想喝口茶,却在指尖刚碰到瓷器时大发雷霆,险些掀了桌子:“这是要死了!?大冬天的是要冰死哪个!?”他猛地跳起来将青花的茶碗掼在地上,深褐的茶水带着茶叶溅到李永伯崭崭新的松江布直裰袍角上,又惊得他原地一跳。

    伺候茶水的下人扑通一声跪下,浑身抖得像在筛糠。

    早些时候里去病人卧房里伺候的婢女出来了。见这一幕,她险些没有端住手里的铜水盆,有心想退回去,李永伯早就看见她了,一脚把跪着的下人踢开,朝着婢女不耐烦地喝道:“老头子怎么样了?咽气了没有?”

    “主人翁还有气。”婢女小心翼翼地回答:“在喊痛。”

    “痛痛痛,死了就不痛。”李永伯不耐烦地回了一句,他没好气地往水磨石地下啐口唾沫,“老不死的怎么就不晓得一了百了呢?”他实在是等得不耐烦,又是寅中就被叫起来,原以为就是那么一哆嗦的事,结果老头子不肯死,害他白白等了半天。

    “照顾好老爷子。”最后李永伯决定先去睡个回笼觉,临走前他扔下吩咐:“等老头咽气了再叫我。”

    婢女赶紧行了个福礼,应道:“是”。

    发了一通脾气,那些沉积在心底莫名的郁气多少散了些出来,在花厅外的小花园里转了两圈,李永伯又倒转回来,不急着走了——他原本打算是回自己的院子,但转念一想,不妥。今天是个大日子,他兀自盘算着,又踱着方步在屋里转了几个来回。论起年龄,这位李家大少爷也将要到而立之年,行事上有意无意地仿着他父亲李齐的做派。

    “你去看看,”他随口叫了个跑腿,“富贵是死在了三太爷屋里了?这半天的不回来。”又不耐烦地吩咐:“泡杯热茶来!”李永伯不放心地强调:“放在暖巢子里端过来!”

    李家大少爷在屋里对着下人撒火的时候,盐师爷在前院的夹巷里拐了个弯,又在逼仄的几个院子间七拐八绕——这里住着李家的远亲族人和下人,离着主屋有一段距离,却又没离得太远。

    最后他停在一扇斑驳破烂的门扇前,按着事先约定好的节奏曲起指节敲门:“叩——叩叩——叩。”

    门扇被立刻拉开,王焕之撩起衣摆,迈进门槛沉声对来人道:“进去说。”

    乌沉沉的阴云一点一点向这座川南小镇逼压下来,烟灰黯淡的天际同大地的边际混同做了一处。雾气在黑瓦灰墙的街道上盘旋,在那雾气中若隐若现的人影,是肩挑背扛穿破袄短打的苦力,有皱着眉头袖了手穿着缀了自松江贩来的棉花做了夹袄直裰的秀才,卖力吆喝的幺妹子是藕粉甜汤铺子上的小闺女,水灵灵的白萝卜整整齐齐码在竹篾挑筐里,进城的农民拄着扁担看着阴透了的天忧心忡忡,有心少个半子一文,又烦心收税的兵丁并不肯松松手,只有卖木炭的老苍头裹了自家本白的麻缠头,低矮的驮马背上木炭堆得老高,走街串巷,忙得水米不沾牙,隔不多会儿便摸摸越发沉重的褡裢,笑舒了眉眼。

    湿透了能攥出一把水的空气里透着寒意和一股子霉烂陈腐的味道。高大的,树根乣结半裸的黄葛树枝头一半黄叶凋零,一半却新叶勃发。被雾气润湿的瓦片现出黧黑的颜色,在阴沉的天空下并不如何显眼。倒是那些攀附在墙角和屋瓦下厚重的青苔,凝着水汽,有点苍翠欲滴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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