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日暮沧波起(22)-《汉宫秋 南园遗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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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兄长……思儿、思儿已不是嫡公主啦。”

    小丫头低声嗫嚅。就像好小好小的时候,思儿撒娇时,也会发出这样的声音。音色是软软的,糯糯的,一个奶娃娃。

    “思儿……”太子心里难受得很:“兄长不关心这些!你是不是嫡公主都不重要!兄长只知道,你是我刘奭的妹妹!是奭儿三岁时,母后交托到我手里的亲妹妹!”

    敬武低下了头。

    很久很久,才发出小小的声音:

    “思儿觉得自己就是一个笑话……当年,父皇祭灵,凭吊嫡母恭哀皇后,思儿随驾,那时啊,思儿还很小、很小,我一个人避开随从,悄悄跑到母后墓前,哭得好伤心!那时思儿心里真的好难受……怨怪母后怎么就这样抛弃了思儿?如今想想,可是笑话一场啊!……我有什么资格责怪母后?思儿本就不是母后亲生的孩儿,母后对思儿原无抚养之责,她走了,只有兄长才敢恃宠怪怨母后……思儿是不能的。思儿又怪父皇不疼、不宠,如今想想,我亦是无资格这么想的,——父皇多苦呀!霍氏一族害惨了他!思儿竟是霍家的孩子,父皇肯将我养这么大,亦是君恩浩荡了。”

    “好思儿……不要这么想。”刘奭抽了抽鼻子,他到底是心疼眼前这个从小宠到大的妹妹,妹妹一皱眉,他的心便也连着疼。

    “妹妹,兄长的母后,就是你的母后!这一点,无人敢有异议!兄长与你什么都可分享,君父万年之后,兄长御极,兄长能把江山都与你分享!”

    敬武惊得瞪大了眼睛……她为兄长的情谊所感动,却也隐隐有感觉,兄长慈心仁厚,能是仁君,却未必,能是个明君。

    敬武那时便知道,若兄长御极,他的成就,将远不及君父,更不要说是千古帝君孝武皇帝了。

    可她喜欢这样的兄长。

    只痴心待她好的兄长。

    君父不曾做到的,兄长都做到了。

    在汉室掖庭,小公主敬武终于在离宫多年之后,又一次见到了王皇后。

    她记得上回见王皇后,她真是个甚么也不懂的傻丫头呢。从乡野荒郊才入宫,半点规矩不懂的,君父不爱她,整座汉宫便无人真心待她。

    只有王皇后,心地好,待她温和仁厚。

    对于王皇后的记忆,她已经有点模糊了。只知道王皇后人很好,他们都说她好,敬武便也觉得她很好。

    许多年前,在椒房殿第一次见到王皇后,这母仪天下的皇后娘娘,半点没有架子,见着了敬武,就似见到了自己的亲生女儿,哭着抱她……那是敬武入宫之后,所能感受的,唯一一丝温暖。

    眼前的王皇后仍是印象中的样子。大变未有,只有些时光阻挡不了的轻微变化,——她原先乌黑的发色中间杂了几丝余白,眼角也开始生出细纹,尽管保养得宜,但那双眼睛里暗生的沧桑,却是抹也抹不掉。

    “母后——”敬武轻轻喊了一声。

    “哎——”王皇后托手去扶,仍是落落大方的模样。但她的眼睛里,却闪过一丝欢愉……

    敬武喊她“母后”。

    等了多少年,她等来如此一句尊称。余愿便足。

    敬武当然记得,初入宫时,她甚么也不懂,那时便喊椒房殿里的皇后娘娘“母后”,兄长好生的不高兴呢!因为在兄长的眼中,“母后”便只有杜陵南园的恭哀许皇后可称之。

    她便随同兄长,一道喊这位早已封后领玺的椒房主人为“母妃”,如今,她终于要喊王皇后为“母后”了……

    她非许皇后所出,那这继后王氏,也可算是她嫡母了。

    这母女俩,又是一道说话,一道伤心。

    这夜,敬武留宿椒房殿,没有回她的寝宫去睡。

    皇帝晚膳时分曾经来过,借着探皇后之名,来瞧的她。

    她不知为何,见到皇帝竟有些紧张,像只小猫儿似的躲在一边,轻轻唤了一声:“君父……”

    皇帝觑她。

    “敬武……伤好些了?”

    这一回,皇帝没有像从前一样横眉冷对。

    敬武低声:“太医令瞧过了……”

    “那便好,”皇帝负手踱步,似在沉思,一会儿又转过头来,对她说,“住在宫里,有什么不适应的,就告诉奭儿……让奭儿多陪陪你。”

    他是一番好心。

    没想这小丫头脾气还挺倔,她并不是刻意顶嘴,说的话却带着一丝倔强:“劳父皇挂心,思儿不会不适应。上林苑的凄风苦雨都能捱过来,这好吃好睡的汉宫,思儿半天就能适应。”

    这些话,竟堵得皇帝语塞。

    他滞在那里,眉头微微蹙起,好一会儿,才说道:“去喊奭儿来吧,我们在椒房殿,共同用膳。”

    话是对王皇后说的。

    皇后有些受宠若惊,连说:“是了陛下,臣妾这便去安排……太子那边,臣妾马上差人去请。”

    将皇帝与敬武引了席,王皇后便抽身去忙了。

    皇帝难得来椒房用膳,她总要准备妥当。

    便只剩了皇帝与敬武两人。

    座中一时气氛沉闷。

    “父皇……”敬武倒是先开了腔:“敬武想回上林苑住着,那儿,倒也习惯了,并不觉不好的。”

    她很小声,仍是没有自信。

    从小到大,她想要的,君王从未应承过;从小到大,她都不曾与皇帝如此贴近面坐过……

    她终究还是有点怕皇帝。

    君父在她眼中,从来不是慈父,而是高高在上、面列臣工的帝君。

    不知为何,她忽然想起了儿时的事。

    那一年,她回到汉宫没有多久,十分地想念长安陋巷子的家、想念二毛,她借着出宫来的机会,便跑啦。

    她以为自己是无关紧要的小人物。然而让她始料未及的是,她失心地出走,亲来找的,竟是陛下!

    皇帝找到了她。却也给足了她难堪——皇帝让那个家消失,让二毛也消失了!

    她不敢与君父争辩。

    那时,她是多么地怕君父啊!

    她伤心极啦,可也没有办法——如今想起来,仍觉是悲苦的,她只有这么一个二毛!陛下却那么狠心地让二毛“消失”了!

    敬武缩成一团,在小小的角落里,她连与皇帝对视的勇气都没有。

    皇帝鼻子里发出一声冷哼,敬武打了个哆嗦……

    “你就那样怕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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