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南园遗爱(35)-《汉宫秋 南园遗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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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她很快就回归现实。

    她的脚边还有一堆的“烂摊子”,她正面临这样窘迫的场面不知该如何做呢。

    阿迟婆婆身边的一个侍女慢慢走了她边上来,靠近她,用只有皇后一人才听得清的声音教她说道:“娘娘只须称‘免’即可,您不称‘免’,阿迟婆婆是不会起身的。”

    这侍女也叫老人家“阿迟婆婆”,想来长门之中的生活十分地逍遥自在,长公主阿迟是不会拘束手下人生活的,因此她们这些侍女才能与老人家这般亲近。

    这侍女是在教皇后呢。不唯也是阿迟婆婆的意思。

    果然,正待许皇后懵怔时,这侍女贴凑得更近了,低声说道:“皇后娘娘,称‘免’即可,婆婆是要让娘娘领受一下身为嫡后的风姿,您是母仪天下的皇后,您不叫免,这天下之人,都是不敢起身的。”

    许皇后看着这侍女微笑的双眼,忽然间来了勇气,向着阿迟婆婆轻抬了抬手:“免。”

    阿迟笑着,终于动了动,说道:“老身叩谢皇后娘娘。”便要起身,皇后随同方才那侍女连忙去扶,阿迟这才愿意被皇后搀着,缓站了起来……

    老人家垂下眉眼,脸上现出最慈祥的笑容。

    她轻拍了拍皇后的手,赞许地说道:“这便对啦,好孩子,自这一刻起,你必须要记住,你贵为皇后,旁人为你做什么,都是应当的!你都受得起!来——”她将皇后缓缓牵向跪谒群臣的面前:

    “皇后娘娘您看着——他们是臣,陛下的臣,也是你的臣,您贵为皇后,今日你若不叫起,他们便是跪断了双腿,也万万不会起身的,明白吗?”

    皇后看着阿迟婆婆,从她的话中似乎体悟到了什么……皇后回身,她的脸上现出一抹从未有过的从容,她缓缓抬起手——

    “诸卿——免礼,平身。”

    随着她手抬起的弧度,殿下诸臣伏首,谒动如松涛阵阵:

    “谢皇后娘娘!谢——陛下!”

    许平君一回头,发现皇帝正在看她。

    他笑得那样温柔。

    君王爱一人,便愿这样,即便坐拥江山,也希望这江山有爱妻的一份儿。他的朝臣,在向皇后谒礼叩拜。

    君王的眼角眉梢,如此欣喜。

    这一刻,她便是皇后了。大汉显贵无双的皇后。

    筵席正开场。

    诸臣与诸夫人分坐殿下,两侧女侍候立斟酒,满殿饮酌,好不热闹。

    这一刻,是阿迟最开心的时候。看着殿上君王威仪,她便忆起了孝昭皇帝在时,她的弟弟也坐殿上,也是这般热闹的场景,孝昭皇帝待她亲厚无比,任何事儿,皆要她过目过言……她辟居长门宫久时,孝昭皇帝怕她寂寞,又怕疏离君王,她会被佞侍亏待,便时常来荒僻的长门宫探她。

    真想弗陵啊……

    阿迟忽然落下了一滴泪。

    她也老啦,老的行将入土了,不知这场筵席之后,又能再看汉宫多少眼?

    看一眼,便少一眼。

    如今她这只手,枯槁的就像当年见到孝武皇帝时,陛下激动伸出来搀她的那只手一样……那个时候,她在心里想,君父的手枯槁似一截木桩子啊,这么老、这么糙了,可如今,年华紧过,她也随同君父的步伐,尽要埋入地宫了。

    歌舞仍在继续。

    阿迟决定去会一会霍光夫人。

    用她仅剩的时光。

    “咚——咚——”

    拐拄一截一截地砸向青琉地,远听了恍要被砸出个坑呢,“咚——咚——”这声音只有阿迟才有。

    这殿上,只有阿迟一个人,才那么老。

    她走向霍光,走向霍显……

    霍光循了这声音,待抬头看见阿迟时,明显一愣,连忙起身,拜道:“长公主……”

    霍显也看见了她,却仍坐着,动也不肯动。霍光急了眼,向他夫人挤眉弄眼,只差要上手去推了……

    霍显这才慢悠悠起来:“妾拜见长公主……妾,身子不适,还望长公主海涵。”

    霍光见他夫人这副样子,更急,眼珠子瞪也瞪不过来了。

    但阿迟却好像并不介意,阿迟笑了笑,脸上的皱纹便皱缩成一团:

    “霍夫人身子不大好啊?老身这把烂骨头,常说要散架了呢,散到如今却还能用。大将军,夫人的身子调养要紧,若府中没有高明的大夫,只管禀明皇后娘娘,皇后宅心仁厚,自会体恤,宫里的太医令,一定会长拜府上。”

    阿迟笑呵呵说着,这一句话落下来,却使霍光羞窘难言。霍光自瞪了眼霍显,埋怨她太嚣张,全不知礼数。

    霍显触着大将军目光,也是有些怕了,但心中颇不服气。

    阿迟笑着缓缓拄拐离开。

    她的目的已经达到了,她便不需要再杵霍显眼皮子底下啦。她这一番话,明是对霍显说的,实则是说给大将军霍光听的,须使霍光了解到后宅不宁之危险,从而深治霍府之根。

    再者,她话中提及“皇后”,教霍光若有需要,自去求皇后娘娘,便是在霍显面前,抬高了皇后的身份,让霍显深记,如今后宫,是皇后许氏的后宫,连长门宫的阿迟婆婆都服帖许皇后,她身为一大臣之妻,莫要再妄想掀起甚么风浪。

    阿迟一走,霍光便要“治”内妻,他原本就对霍显今天的表现十分不满意,方才又亲眼目睹了霍显怎样视皇后为无物,更不敬阿迟长公主,丢尽他的颜面!稍一想,便怒火中烧,责问道:

    “你方才是怎了?嫌脑袋长得太劳,使把斧子给它松动松动?”

    霍显素来从不见大将军与她这般没好气说话的,这一时霍光语气不好,她便受不住啦,拿酒樽往前一推,也怒道:“我怎啦、我怎啦?你这是怎么说话的??我要让一个民妇爬到头上啦!依你的意思……我还得受着?!”

    “你……你——小、小声点儿!”霍光急得涨红了脸,四下环顾,说道:“你愈发没理了!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不怕掉脑袋!”

    幸好他们声音不算太大,更有筵席间觥筹交错之声不绝、歌舞仍起,因此他们方才那一段争论,也未被旁人听了去。

    霍光松了一口气。

    霍显虽张扬,但听霍光这么一说,也有些后怕,小眼儿四下再看看,见众人都算平常,并没有注意他们这边,便也稍稍放心了些。

    因一把将霍光扯下:“你坐下!张扬是你!一会儿我大了声说,教旁人听了便听了罢!”

    霍光是知道他这位夫人脾气的,若要硬碰硬,他还真不敢。封后大仪上若闹出了笑话,他日后可怎样在朝中往来?

    霍光压低声音道:“你今日当众教皇后娘娘出羞,娘娘若挂了心,往后可有你好受的!……这可要怎办?”便在那儿唉声叹气:“一女子不慎言慎行,害得家门啊!”

    霍显心中虽怕,阵势上却不愿输人。况她听霍光这么说,心中便更火:“甚么‘皇后’不‘皇后’的!凭她能做皇后?!”

    霍光大惊:“这种话……你还敢说?”

    “妾怎不敢说啦?今日是我得罪于她,老爷你也说啦,若她记仇,妾一人生死不论,咱们府上……可要倒了大霉!”

    “你知道就好!你知道还……”霍光不知不觉拔高了音量,待他发觉时,才发现有人已在偷偷觑他们这边,他一急,慌忙顿住。

    霍显眼珠儿一转,靠近霍光,小声说道:“老爷,凭她一个乡野民妇,也能做皇后?妾头一个不服!”

    霍光又急又无奈,头一回这么慌乱:“哎呀!夫人!这种话是能说出口的?你不服有何用?老夫服,老夫一万个服!老夫一生忠于汉廷,陛下下谕,便是刀山剑树,老夫也必会往前!老夫敬重陛下,陛下亲封的皇后,老夫自然也会敬重!”

    “你是傻啦?”霍显自觉实在敲不开他这榆木脑袋,便不再拐弯抹角,直言道:“老爷,那咱们成君怎么办?你怎想不通呢!若咱们成君做了皇后,霍家便能荣宠无双!您的地位,到那时,谁人敢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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