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言-《名门妖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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呛是呛着了,樵女随手捡起那惹祸的一摞书中的好几本,苦着脸转头道:“掌柜,你这书将我呛面这般模样,留着在这儿也占地方,这一摞全给我拿回去垫脚算啦。我那床太高,有时候半夜睡不稳当滚落下来,跌得腰疼……”
掌柜幸灾乐祸的笑容还未来得及收敛,只能不情不愿地将这摞书也给樵女用绳系了,让她打包拿走。
“这书总算是塞出去一摞……”掌柜的庆幸地感叹。
而吃力地提着书本慢悠悠走出书局的樵女一出门,脚步便加快往拐弯处迈,一转眼便躲入了临街的一条小巷口子中,却忍不住心潮起伏,眼眶一热,泪盈于睫,却震颤着被她咬牙硬生生逼了回去。
她倚着巷壁慢慢蹲下来,怀里紧紧地抱着那摞残书,唇被牙咬得泛了血。
这一摞书,多是手札,被踢落在地时,樵女一眼就将它们认了出来。那个如行云流水般的字迹,隽刻在她的脑海之中。她其实不是被灰尘呛着,她只是一时情绪太过于激动,震惊得呛咳起来。
而为了得回它们,她竟然要用欺骗……老板苦脸的时候,她的心就揪起来半悬着,生怕他会察觉到,从而将这些书处理给其他人或者是……销毁掉。
也许,对于世间其他人来说,这就是一些残破的不知道是谁写下的手札。可是对她来说,那是祖父的字,是祖父的魂……抱着它们,就像还偎依在祖父的怀中,还是那个不识人间愁闷的小丫头。
可是……一切都没了。祖父没了,家没了,什么都没了。
张家……张家竟然还落井下石。若不是她逃得出来,只怕……早就自绝人前,饮恨于黄泉之中。
张梳行竟然还高中状元,张家立时成为业城之中炙手可热,人人追捧的名门望族。
今时今日,她只是一个来历不明的孤女,客居在李村,以打柴和绣活儿维生。她有什么能力去和张家斗?
只是属于她的东西,必须得拿回来。
樵女横下心,镇定好波动的情绪,红着眼圈提着书,迎着风雪一步一步地向李村走去。
不过半个时辰之后,那间小小书局前又折回来两个羽扇纶巾的文雅书生,正是先前谈论着张梳行风流韵事的王兄与李兄。
他俩一进门就急哄哄地掏出老大一锭金子往掌柜面前一甩,然后盯着掌柜问:“掌柜的,前年来你书局卖书的,有一个城东头姓金的破落户乡绅……你收了他家三十几本残书,其中有一些是手写的杞记,你快生去找找,看还在不在局中!”
“对对对,快些翻翻……那些手札可是千金难寻的真迹……要是能找着一本,这种金子我们再给人十锭都可以。”李兄也急吼吼地帮腔。
只见掌柜怔怔地盯着角落那堆残书,眼睛发直。两个书生径直奔过去,一本一本的翻找起来,灰尘抛起,他俩竟然急得连面都没有用袖遮一下。
“没有……王兄,你那边呢?”李兄盯着王兄。
王兄哭丧着脸摆手,“只是一些香艳的野怪小说,还有几本艳词……”
掌柜这才反应过来,颤声问道:“你们到底在找什么?那破落户卖的书确实一直堆在那边,只不过半个时辰之前,有一个姑娘过去挑添头的时候,把一摞书踢倒被灰尘呛得快哭了,我便把那书送她拿走了……”
两个书生面面相觑,争先恐后地抢上前问话。
李兄说:“哪个姑娘,长啥模样?姓啥名谁?家住何方?”
王兄问:“走了多久,往哪方向,身形胖瘦高矮?有没有什么明显的面貌特点?”
掌柜的方才在两书生翻书的时候,已经用牙咬过那锭金元宝。居然是十足的赤金,用手掂量了一下,起码有五两重。书生为什么手札来,还说一本能换五锭赤金……那就是几千两银子啊……
“到底是什么手札让你们着急成这般模样?”
5.掌柜本来不太相信金破落手头卖的会有啥好货,那堆残书他都没有一本一本仔细瞧过便扔那边喂灰尘了。此时一见书生直冲着这书来寻,并一副有钱烧得慌的模样,便心热起来。金子眼热,也得落得了他的口袋才行啊。
“什么手札?……是苏太傅亲笔书写的手札!”王兄激动得双目发红,声音尖利地吵吵。
“苏太傅你晓得是谁不啦?苏青彦……别号南瑾先生的苏青彦!当朝皇上的帝师,出自三代帝师家庭江南大家苏府……官至太傅,桃李满天下的苏青彦苏老先生啊。”李兄面红耳赤,情绪高涨,唾沫横飞地高声嚷嚷道。
掌柜已经瞠目结舌,震惊得无法言语。
“你们,你们听谁说苏太傅……苏太傅的手札,在,在我的书局之中的?”
“金破落啊,他给张梳行当过几年西席,那几本手札,便是他暗中偷出来私藏着的。只是他自己嗜酒如命,越喝记性又越差,自己竟然都不知道把这书藏在哪堆书里了。今日我们在畅园春喝花酒,正巧听到他醉酒在跟姘头胡咧咧……我俩就上了心,轮番上阵将他灌得烂醉如泥,要他回家拿书出来一观。
结果……结果他才想起,家里的书,全都给卖到书局中来换酒钱了……他很肯定的说,那些手札是跟二十来本艳词堆放在一处的……正是卖到小小书局中来的。”
掌柜气得直哆嗦,脸色铁青地跺着脚,“啊……如果真是这样,那女子提走的一摞书怕只怕,全是那几本手札……一本五锭金,那可有上十本之多啊……不活啦……我竟然当添头白送给人了!”
掌柜的急忙关了店铺,三人上街像无头苍蝇般乱撞乱窜着寻找樵女。可是此时的樵女早就到得城门处,往李村急行着。
樵女自进书局未留名姓,也一直低头轻言细语,时有遮掩之态。掌柜悔到肠子发青,也无法描绘出她的相貌,只能从衣着打扮上判断出,她是一个穷苦人家的女子。
可这天下,穷苦人家千千万,到哪却寻一个要拿苏太傅的手札珍本垫床地儿的女子呢?
这无疑于大海捞针。
而听就小小书局竟然惊现苏太傅真迹,且被一穷苦女子免费提走去垫床脚……业城的书生名流们都疯狂了,大呼着暴殄天物,将小小书局的门槛都给真的踏破了。
不死心来捡漏的,义愤填膺要来教训掌柜的,趁机来看个热闹寻个趣儿的……小小书局便在这无意之间一夜走红……后续各地竟然还有书生往这处赶来。
就连新中举的状元郎张梳行也从烟花之地秦淮河上,快马加鞭的赶回业城,直奔小小书局。
那些手札原本属于张家,是苏太傅亲手所赠。无故遗失,报官也没找回来。此时竟然被人卖至书局换酒钱,并且还被人提回去搭床垫儿……这令张梳行出离的愤怒,眼里悲愤得几欲喷出火焰来,想将这死掌柜活活灼烧成灰烬。
在问明原由后,张梳行全城张贴布告,悬赏五千两纹银给提供消息的人,如果能找回失物,则再赏雪花银一万……
这事传得街头巷尾,人尽皆知。
王屠夫就在城东头的集市上卖肉,自然也听买肉的顾客们谈论过。三人一听一万五千两的巨额之数,竟然只为找几本残书,虽然那是当朝太傅大人的手记,可是……太傅,大家,三朝帝师什么的,离他们这等人家都太过于虚幻。只有那白花花的雪花银,才是实实在在惹人爱的物事。
一万五千两,那就是睡着吃喝玩乐一辈子,只怕也吃不完花不光了罢……
王毛儿听爹娘这般一说,筷子都掉在地上沾了泥也不自觉。当他一蹦一跳地去樵女的窑里玩耍时,自然也将此事当做笑话讲出来,还有模有样的羡慕道:“哇……这个苏太傅竟然比神仙还厉害么?他写的字,居然这么多人来争……张家出一万五千两寻残迹啊……姐姐,姐姐,你说这些字是不是金砂写的啊?”
樵女在听到张梳行布告业城寻书时,唇角讥诮地勾了起来。这手札,就算真的沦落为她的床踏垫,也比放在张家干净清贵。
见王毛儿对苏太傅的极是崇拜,两眼直冒星星,樵女又不由得轻轻抚着他的脑袋道:“苏太傅不是神仙,却是一个长得比神仙还俊逸的老头子呢。他很有学问,对人又温和,天下很多书生都想拜到他的门下当门生呢……”
“我也好想给苏老先生当门生啊……”王毛长着一双澄澈明亮的大眼,他的眼神发亮的时候,却像极了作学问吟诗中的苏太傅那般孩子气的模样……
樵女突然埋了头,低低地道:“毛儿啊,你做不了苏太傅的门生了。”
毛儿黯然地低下头,“我知道……我家这么穷,连束修都是姐姐绣帕子攒下来的钱……苏太傅那么尊贵的人,当然不会收我当门生。”
樵女止不住的无声心痛起来,可是当着王毛儿的面,她不能发出哭声,只是颤着双唇不住震颤着,又开又合地压抑着心中的翻滚,好一会儿才勉强能开口道:“毛儿不要误会。苏太傅从不嫌弃穷苦出身的孩子,他是一个真正高洁的先生。只是……他如今已经归天了,想收毛儿也收不成了。如果他在生的时候,知道有毛儿这么一个懂事的孩子想当他的门生,他肯定会愿意收你的!”
王毛儿听说苏太傅已故,心中却难受起来。小孩的感情不会掩盖,要哭便哭,难受便难受。见他哭得伤心,樵女压抑下的泪意也突破眼眶的封锁,涌落下来。
家逢巨变,千里奔袭,却惨遭人暗害。她都没有掉过一滴眼泪。
可是此时,面对着纯真的王毛儿,樵女却不想再忍着不哭。
“祖父……若儿好想您……”樵女以几近不可闻的音调,轻轻地呢喃着,继而放声大哭。
6.经那一哭之后,王毛儿与樵女又亲近不少,更似是亲姐弟般。
寒窑与王毛儿家两两相望,王毛儿学堂回来之后,会首先到樵女窑前坐坐,把今天学的学问都复述一遍.刚开始只是小孩心性,求赞求认同.但是后来他去慢慢发现,樵女也是识文断字的,而且有时候无意之间说出来的话,令周夫子听后都吃惊.
王毛儿见周夫子都吃惊,便动了小心思,格外的亲近起樵女来.有时候还竟然要赖在窑中与她同睡一榻!
这惹得玉娘暗中不知道叹息了多少次,说这王毛儿生太迟了,要是再长个几岁……
王大嘴摇头,长个几岁又能怎样?樵女也不可能便宜着他们老王家……那祖坟除非埋在龙眼睛里!
倒是有些嘴碎的婆子些暗中来打听樵女的口风,樵女却一应以已曾许人推拒。众人细问,她又不好发作,只是说那人失去了联系,但她不能不信守诺言。
守诺……
张梳行也正在与张母争论着这个问题。
“梳行啊,你高中状元!那苏家当时的小儿女婚约,我们当年已经口头退过了,虽然没有纸约,可是……以你今时今日的身份,就是那知府的秦小姐配你娘也觉得是高攀了咱们家的。你为何,非要去寻那苏家小姐?”
张梳行看着地面,坚决地道:“母亲,人无信而不立。当初我们张家也只不过是业城一个普通富户,只因为曾替苏家千里送孤入京,才得了苏太傅青眼。加之儿子薄有学问,蒙太傅不弃才收为门生,如今就算是高中状元,也只不过是太傅之功劳。
太傅因故被贬出京,路遇劫匪亡故,而苏小姐不知所踪,这事已经是一桩惨事。您们竟然为那秦知府的女儿看中儿子,私自上江南苏府宗族里递退婚口信……您们……您们真的令儿子感到失望和震惊!
母亲不必再劝,秦清雪我是必不会娶的。您日前告诉儿子,苏家小姐流落秦淮,儿子一家一家的去访了,没有此人!
可是在苏家小姐没有执信物来亲自退婚之前,儿子必守诺等她出现!”
张母还待再劝,却看到张梳行已经脸色清冷,一双点漆般的黑眸中隐隐含上了羞愤之色。就这退婚一事,儿子竟然就气成这般模样,若是他知道她后来暗中再作下的那些事……怕是,怕是极有可能不认她这母亲!
可苏太傅已亡,江南苏家也没有寻找苏家嫡孙女。她怎么就不能明白儿子为何放着好好的知府千金不要,非得等那不知道流落到哪处的苏浅若呢。
就为了守诺?狗屁……诺能干啥吃?
当初巴巴的与苏家结亲,也正是看中他太傅之势。自己个儿的儿子,便是那人中龙凤,不是一般女子想嫁便能嫁得进来的。特别是,他现在又中了状元,飞黄腾达,指日可待。
就算是说那苏浅若是千人压过万人骑上的花娘,张梳行都要一家一家去寻访。这种会令儿子失性失心的狐媚女子,千万要不得……
张母嘴上服着软,可心中却已经打定主意绝不能让张梳行如愿。
张家原本靠的是走镖营生起家,张家祖上世代以诚信为本,张老爷在世的时候虽然已经转型成一方富户,却时常教育梳行,做人首先得信守承诺,男子汉,一唾沫一个坑儿,若非不许,许了的就要去承担。不能随意毁约,不能放弃做人的最基本的原则……
何况,张梳行在苏太傅门生中也算得上是佼佼者,与苏浅若是有过几面之缘,彼此印象都不差的。苏太傅从不重门第,只论才干,再加上感激张家当年护送苏浅若上京,张老爷因此被匪徒重伤落下残疾,而后两年便因此去世,所以两家便因此结下了一纸婚约,相约待苏浅若年满十六便行嫁娶。
因着苏太傅的声望,张家在业城甚至全国的商铺都发展得极为迅猛,渐渐的,生意做大了,心便野了。想得到的就更多!
谁曾想,苏太傅因案当庭顶撞皇帝,天子一怒之下将他罢免,其实还是存着气消了请回来的心思,只是没有明言。可巧苏太傅,他也是个气节大的,直接就驱车弃府出京,根本不去细想皇帝的暗示,皇帝本待私下晾他两天便去太傅府上传旨的。结果太监一到太傅府,竟然人去楼空,只剩下一座空空如也的府邸……
这一去,就成为绝响。
还没回到本家,却在半道被人劫杀身亡,嫡孙女苏浅若失踪……
可张家的势已成,一跃成为全国屈指可数的几大富商之一。若不是张家祖上有明训,不得迁离业城,只怕张母就算是到得京城,靠钱开路,再加上她的心思精巧,极会来事儿,自然也能混得不差。
只是苏家这门亲事……却再也无法给予张家助益……
只是这张梳行实实在在是被迂腐的张家祖训教坏了。现在张家是有钱,又有状元郎……如日中天,何必还要找一个失势的孤女?
人家江南苏府都没有派人出来找寻过……
未过门的媳妇,已经口头退过的婚约,在张母眼里看来,就是已经退掉的亲事。
暗中派人看着张梳行是势在必行的。只是,有时候命运就这般奇特,张梳行只不过在书局和畅春园中转悠了三天,便禀报张母,这苏浅若他还真找着了,并且已经定下婚娶之约,不日成亲……
张母瞠目结舌地道:“怎么会?苏浅若怎么可能还呆在业城?这事绝不可能!”
当年,她可要那人将她带到胡人之地的啊……
张梳行脸色不太好看,为难地思忖了片刻,这才缓缓地道:“母亲之前说过苏家小姐可能沦落风尘,确实是这样……她不在秦淮,就在畅春园!那最近两年声名鹊起的花魁清音便是她!”
确实是已经卖入青楼,那人办事也算得力。只是可能中间出了些差错,她才又转回了业城……
7.张母细思着,青楼女子操持的是贱业,就算再进门也是低人几等,圈在后院之中她也能拿捏得住……但是答应得太过爽利,张梳行又会疑心。
所以在张母思忖的时候,张梳行的脸色越发黯然起来。他心目中那个天人之姿,清丽温婉的少女苏浅若,竟然真的沦落在花街柳巷之中,当他在畅春院见到她身着薄纱在一群男人的窥视下翩翩起舞时,他悲愤得无法自抑。
那可是他梦中的神女啊……竟然被玷污成一个艳名远播的畅春园花魁!
张母沉吟再三,摆足了架势之后,只同意让清音以妾氏的身份入张家门。
张梳行力争不得,其实心中也堵得慌,便负气拂袖离开,去了畅春园。
清音突然得了状元青眼,欲聘娶进府的消息已经成为畅春园甚至是业城的一桩热闻。
清音的绣阁布置得不比普通富户的小姐差,吃穿用度都极为精细,作为畅春园的一棵名符其实的摇钱树,清音的琴棋书画,四书六艺都学得极好,寻常人一掷千金她也未必见你。
盛名之下,必有其实。
一个青楼女子,赚再多的金银珠宝,穿再多的绫罗绸缎,可是地位终究是娱人娱已的妓子,吃的是青春饭。能从众多花枊之中脱颖而出,清音的智商自是不必多言的。哪一个花娘的内心深处,只怕都是在盼望着一个良人的!
而今,状元郎,年方十九,生得眉清目秀,人品端方;家世又好。这样的良人,就算是妾,清音也是甘之如饴的。
她的想法很简单,勾栏之中有很多隐秘的手段,哄男人嘛……就算日后张梳行另娶贵妻,只要她巴得住张梳行的心,自然不会惧怕那些矫揉造作的柔弱小姐们!
所以张梳行的为难在她看来,都是小事一桩。而且,能更好的体现出她的大度与贤惠……
清音生得极是美艳无方,勾人的手段也层出不穷,要端方的时候如大家闺秀,要妩媚的时候又似摄魂的魔伶……摆得上台面,上得了娇床,哄得了夫婿,做得了低小。
张梳行已经先入为主的凭借一只玉钗认定她便是苏家嫡小姐苏浅若。心中郁结难平的,是她不再是那个清雅的苏小姐,但是……清音自然有清音的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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