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回 好险-《红茱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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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配合着他的威胁,身后两名番子拔出一截刀鞘,寒光乍现,刺得人胆颤。客人当中有人见识广,眼尖地认出来这两个身穿曳撒的武夫来路,急急忙拉扯住愤愤不平的同伴,四下低声传开了,免得有人找死。

    东厂番子,那都是些心狠手辣杀人不眨眼的恶鬼。场面很快地安静下来,可见东厂的恶名深入人心,迫于淫威,就连美色当前,都让好汉无胆。

    曹太监一副得意的嘴脸看向四周,拿手帕擦了擦脖子上的汗,冲台上月娘半逼半哄道:“小姐识相些,就随我走吧,将来荣华富贵享之不尽,你迟早会感激曹某人。”

    月娘原本存着一分希望,能将事情闹大,好让那恶贼知难而退,不料她小觑了对方的来历,到底功亏一篑。美目黯然,心如死寂,再是不甘也知无力挽回,她挽着云袖朝众人欠身一拜,道:

    “多承诸位关照,奴家今日一去,再别无时。”

    闻言,在座但凡有些血性的男子,都是羞愧不堪,几欲张口阻拦,却惮于“东厂”二字,动弹不得。

    月娘垂着头走下台子,向着曹太监去了,楼上楼下的姐妹们见状,咬着牙流泪,却都记着月娘先前的警告,莫敢阻止,直见她跟着那恶贼出了大门,红袖跺跺脚,忍不住追了出去。

    “月娘等等!”

    月娘站住脚,却没回头,听到红袖哭声道:“你、你别怕,等夫人回来,我们马上就去救你。”

    曹太监冷笑着睃了她一眼,从袖中掏出一张薄薄的银票,甩在她面前,道:“这是小姐的赎金,拿去给你们当家的吧,往后她与你们再无干系了。”

    那一纸钱钞飘落在地,上面不过一百两之数,比不上月娘身价的一个零头,分明是羞辱。红袖恶狠狠地盯着他,直想扑上去挠花他的脸。

    “走吧。”月娘冷冷一声,不必人催,率先进了轿子。

    红袖眼睁睁看着轿子被人抬走,一边哽咽一边踩烂了地上的银票。后面追出来一班姐妹,生生将她拉住了,哭的哭,劝的劝,在她们身后馆内传出骂声连天。

    谁也没留意,门外一个黑咕隆咚的角落里,有道人影看到这一幕,猫着腰,从墙缝里钻出去,偷偷摸摸抄着河边的小路跟了上去。

    轿子里,月娘从一默默数到一百,约莫着他们离得幽兰馆远了,自腰上摘下一个香囊,摸出里面一只掌心大小的瓷瓶儿。这里头装的是一丸丹顶红,是她当上幽兰馆的花魁娘子那一天,向兰夫人求来的。就是为了防着有这一天,身不由己之日,拿来了断。

    她八岁被卖,已经记得不少事,从云端掉落泥底,那滋味儿她小小年纪就识得,爹爹和哥哥们被发配充军,不知生死,阿娘却是她亲眼看着投缳自尽的,因为受不了教坊司内调|教,为了替爹爹守节,只有一死。

    她比阿娘运道好,遇着兰夫人,进了幽兰馆,不必一双玉臂千人枕,一点朱唇万人尝,适才多活了几年。可是人前卖笑,任人意|淫,哪一样她都不能忍,总能梦见阿娘吊死在一根腰带上,突着眼珠子死死地盯着她,好像在问她——为何要活下来,为何要忍辱偷生。

    两行清泪从月娘眼角滑落,她握紧了手中的药瓶。服了这药,等她被人抬回去,早成了一具死人,既保住了清白,又不会给幽兰馆招祸。

    真死了就一了百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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