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9章 佳节不佳-《红楼鼎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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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但随后发现,林黛玉“孤高自许,目无下尘”,非有容人之量。若她做大妇,姨娘的日子怕是不好过。而且,宝玉对林黛玉可谓千依百顺,绝不敢丝毫违逆,这岂不是绝了争宠之机?

    去年薛家进京后借住荣府,薛家姑娘宝钗品格端方,容貌丰美,不输林黛玉,更兼行为豁达,待人宽容,胜林不止一筹。且王夫人亦存了撮合宝钗、宝玉的心思,足可抗衡贾母属意的林黛玉。

    于是袭人便将宝压在宝钗身上,时不时不着痕迹的在宝玉和他人面前贬林褒薛。

    日后她甚至会主动跑去提醒王夫人该将宝玉搬出大观园,以“免此丑祸(宝黛相恋)”。

    今日宝玉发狂时她也在现场,目睹了全过程,当时心都要痛的碎了,咬牙切齿的把柳二郎和林黛玉暗暗咒骂了千百遍。此时听了宝玉之问,知他还糊涂着。

    袭人很清楚,宝玉在乎的不是林黛玉如何,而是林黛玉待他如何。

    对林黛玉疏远宝玉之举,她乐见其成。故而痛骂柳二郎的同时,也暗暗感激,希望他能将此举坚持下去,发扬光大。

    袭人拉着宝玉的手,轻轻摩挲着,一副温婉贤良模样,柔声说道:“说起来柳二爷的话也有几分道理。往日我也曾不止一次劝过二爷,姊妹们和气也该有个分寸礼节,何况她们也都大了,如何能没个黑家白日的厮闹不休?只是凭人怎么劝,你都当是耳旁风。今日柳二爷只是在老太太面前说说,倘或他将此事告知了林老爷,知道自家女儿行事如此不规矩,他岂有不怒的?若一怒之下将林姑娘接了去,你待如何?”

    宝玉原本无精打采,萎靡不振,一听林如海要接走林妹妹,顿时暴怒,瞠目大喝道:“我不许!凭他是谁,都不许带走林妹妹!”

    袭人冷哼一声,冷笑问道:“你不许?你凭什么不许?世上至大,莫如‘孝’字。父母之命,谁敢不遵?你宝二爷能耐大,可敢不听老爷的话?倘或林老爷要接走自己女儿,便是老太太也阻止不得,别说你了!”

    听袭人提起贾政,宝玉的狂暴气势顿时冰消瓦解,荡然无存,彻底蔫儿巴了,颓然无力的躺下,泪水不由自主的掉落。

    袭人熟知他的性情,不急着安抚,反倒冷笑着看他。

    过了会儿,宝玉似抓救命稻草似的求教道:“好姐姐,你说我该怎么办?总不能让林妹妹真的被接走罢?”

    袭人紧握着宝玉的手,给他力量,诚挚说道:“你若真不想林老爷接走林姑娘,依我说,便该如柳二爷说的,日常相处以礼相待。这样林老爷便没了接走林姑娘的借口,再加上老太太力争挽留,庶可免此祸事。”

    “那林妹妹岂不是不和我好了?”宝玉痛惜道。

    “你以礼相待,她怎么就不和你好了?如今她和柳二爷好,你可曾见过柳二爷整日和林姑娘厮混?又或是同她动手动脚胡来?除了过年过节时送点儿小玩意儿,何曾像你这般整日的小心周旋,曲意逢迎,动不动便要认错赔罪,说个千百万句讨饶的好话?”

    宝玉愁眉不展,心里疑惑——是啊,也不曾见柳二郎如何,为何林妹妹偏和他好?

    林黛玉性子活泼调皮,以前便爱嘴上取笑人,和柳二郎熟悉之后,又得了尤三姐“真传”,这才会在生气时对柳湘莲“拳脚相加”。此举在宝玉看来,便是“和他好不和我好”了。

    想来想去,袭人的办法虽不合自己心意,也算是唯一的办法了。宝玉心下无奈,怅然而叹:“罢了罢了,也只能如此了。”

    见他应下,虽明知不久便会重犯,袭人还是有几分高兴,几分得意。

    只要宝玉不整日的黏着林黛玉,就凭林黛玉得罪人的本事,除了老太太,将来府里谁会愿意她进门?

    袭人心情愉悦,服侍宝玉更为尽心周到起来,宝玉的情绪也稍好,竟开始被喂着喝粥……

    ……

    俗话说“隔墙有耳”,主仆二人并不知,这一番言语竟被贾母和王夫人在窗外听了去。

    方才贾母来时,因不想打扰宝玉,故吩咐下人不可声张。

    王夫人出来迎接后,便陪同贾母去瞧宝玉,走到窗子下,正好听到里间二人说话,于是驻足偷听。

    听得袭人想方设法开解宝玉,说话十分明理,宝玉似有听从之意,不像此前那般失魂丧魄,半死不活,开始进食。她婆媳二人稍稍放心,也不再进去搅扰,转身返回王夫人房间。

    贾母被鸳鸯、琥珀扶着在软榻上落座,王夫人从婢女手中接过茶,向贾母敬上。

    贾母接过茶盅,轻轻呷了一口便放下,微笑说道:“袭人是个懂事的,当初派了她去看顾宝玉,如今看来,倒是妥当。”

    “母亲说的是,袭人这丫头我瞧着也不错。”王夫人含笑应道,然而语气淡淡的。

    贾母知她怨气未消,叹了口气,道:“政儿媳妇,今儿是我没照看好宝玉,你要怪就怪我这老婆子罢。”

    以贾母的精明,不可能察觉不到自己这儿媳素来不喜黛玉,担心她因此事迁怒,以后给黛玉穿小鞋,故而委婉提醒。

    王夫人本立在一旁侍奉,忽听到贾母“自承其罪”,哪里敢当?忙摆出一副惶恐至极的神色,迈出两步到贾母面前,作势就要跪下谢罪,却被早有准备的鸳鸯死死扶住。

    王夫人含泪悲戚说道:“媳妇并非不明事理,怎敢怪罪母亲?要怪只能怪宝玉不争气,如何怨得了旁人?柳二郎说话是不留情面,却也有几分道理。”

    她很清楚,如果说宝玉是贾母的命根子,那林黛玉就是贾母的心头肉,也就这柳二郎可以排揎几句。

    果然,贾母与有同感,立刻骂道:“柳二郎就是个没孝心的孽障!老婆子我都被他摆了好几刀了!以后再不许他进府!”

    婆媳两个迅速找到共同话题,一阵哀叹连连,尽说柳二郎的不是,绝口不提其他。

    说了一会儿,姑且算是解开了宝玉发狂这件心结,至少表面上看来如此。

    贾母忽然皱眉说道:“今日你没去,有件怪事让我一直寻思。”

    接着,她便将柳湘莲说他家比不得荣府奴才的事儿说了,又道他特意提了赖家,末了问道:“你说他这是什么意思?总不会无缘无故说这些罢?”

    贾母多年前已不管家,对府中收支情况并不完全了解,王夫人也没必要同她说府中入不敷出,全赖往年积蓄,以免她觉得此等窘况是二房管家不当所致。

    但赖家是贾家老人,非王夫人从王家带来的嫡系,不妨顺手上点儿眼药。

    思量已毕,王夫人笑道:“母亲,二郎说话虽有几分夸张,也大差不差。他父亲是柳家庶子,家底有限,更何况还遭过劫,好东西都被伯父们拿了去,空剩下座大宅院,说是‘家徒四壁’也不为过。不然他怎会登台串戏?这又是什么好名声?柳家生意能做起来,当初还是薛家出的本金。眼下看着红火不假,可才做了多久?再说,做什么生意不要先投本钱?现在他手里怕是没多少银子,便是有心,又能置办下什么好家当?

    至于说咱们府上的奴才,都是几辈子的老人了,自然有些体面。赖大家的府邸媳妇也是去过的,那园子十分齐整宽阔,泉石林木,楼阁亭轩,也有好几处惊人骇目的。家里奴才也不少,赖嬷嬷也就是见了您要请个安,在她自己家里也是称宗做祖的。他家孙子赖世荣不是被府里免了奴籍么?听说买了功名,正在谋求外任,便是有咱家面子,要做成此事少说也得使几千两银子,足见家底丰厚。”

    长篇大论说了一通,王夫人最后却道:“柳二郎说这些,无非是胡乱发些感慨罢了,母亲不必放在心上。”

    如此对比,贾母听了岂能真的不放在心上?一时若有所思,又道:“此事我原也不放在心上,可刚刚赏月时,东府珍哥儿和你赦大哥,都一门心想同柳二郎做生意。听你的话,府上奴才家的日子都越发富贵兴盛起来,难道说咱这做主子的反而家道艰难了不成?”

    王夫人一愣,心道这俩不要脸的东西,原来不是恨柳二郎恨的要死么?怎么这会儿也上赶子亲近了?口中却道:“咱们府里倒还好,只是大老爷,嗯,他的花销大些,最近又买了几个年轻丫头,进门做了姨娘。东府的珍哥儿作为族长,多少要照料族人,花销大些也是有的,何况今年刚给蓉儿成了亲。至于说家道艰难,断然谈不上的。”

    贾母本来的意思,倘若家里果真艰难,她倒是能舍下老脸去寻柳二郎讨些好处,反正是合作做生意,不是白要他的。见儿媳丝毫没有这方面的意思,便觉家中应当尚可,只是儿子贾赦和东府的贾珍贪心。也就不提这茬,问起了凤姐。

    “凤丫头是个要强的,平时说一不二,这回怕是被柳二郎驳了面子,这才不好意思见人,母亲不必担心,想来明儿便好了。”王夫人安慰道。

    婆媳俩又闲聊一阵,贾母方才归去,头一次觉得,这佳节好像不怎么佳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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