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五章 心已成殇-《凤血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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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自嘲一笑,这眼疾看来越来越重了。她走走停停,半晌才走到了自己住的院子。一段短短的路,却似她平生最难以走完的一段路。她停下脚步,扶着院门,忽地眼角撇到一抹玄色背影。

    那人听到脚步声缓缓回头,两相对视,千言万语却是无言。他眉眼如墨画,清冷难言,一身浓灰重裘,墨发用紫金冠束住,一如往昔雍容贵气中带着无边凉保他站在院中不知在看什么,身影萧索。仿佛他还是他,那威慑南楚的龙影司殷凌澜,未曾变过一分。可是她分明看出他消瘦了许多,病色恹恹,带了几分她看不明白的厌倦

    他看了她一眼,淡淡垂下眼帘转身就走。

    卫云兮扶着院门边,看着他走过身边,终是忍不住嘶哑问了一声:“你没有话对我说?”

    殷凌澜停住脚步,头也不回,淡淡道:“秦七可用,在北汉,总是从前的旧人好用一些。小香已嫁人,但我想着你也许想见到她,便做主把她接了过来。她虽笨了点,但是忠心还算尚可。”

    他说完忍不住捂住唇轻咳了一声,转身就走。

    卫云兮定定看着他头也不回的背影,忽地笑了起来:“你这便走了?”

    殷凌澜顿住脚步,声音转冷:“我说过,看在你我往日情意上,这已是我为你选的最好的路。你恨也好,憎也罢。萧世行还算是可以托付之人。而且此事与他无关,是我不愿再与你纠缠下去。”

    “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我杀了你的大哥,若再重回一次我亦不悔那一箭。”

    最后一句凉薄的话落下,卫云兮眼前已经一片模糊。他的身影消失在曲廊回转间,再也找不到。卫云兮缓缓跌坐在地上,地上冰冷,冷透了心底。她想要笑,眼泪却簌簌滚落。

    好,好,怎么能不好?!这条他为她选的路那么周全安稳。细心地想到了秦七用得称不称心,巴巴地千里将他们带来北汉。一句天下间没有不散的筵席就生生断了两人的生死情分。

    她脑中一片空白。她猜得出他送她入云仓城的用意,南楚已不能再待下去,一行人除了北汉萧世行处再无别的有力庇护。可是她百般思量却猜不出他今日决然的心思从何而来。只有他那凉薄的话一遍遍在脑海中翻滚,像一把尖刀反复地狠狠地刺进心里,刺得鲜血淋漓。

    萧世行可托付?!她吃吃地笑了起来。她自然知道萧世行为人爽直磊落,是个真君子。她一心想助他夺得天下以报仇,可是他和她之间的事与萧世行又有何半点干系?

    一句可托付,他便撇得干干净净不成?是她太高估自己,还是她太低估了他?她只要他一句话,就不会再恨他。可偏偏他还这样百般地躲着她?是生怕她回头去寻他那一箭的仇不成?还是对着她那一巴掌他心有怨怼?

    卫云兮笑着笑着,心却已成殇。

    他一字一句,分明已与她断了个干干净净。这到底是为什么?又是为了什么?……

    她的眼前一片模糊,再也看不清眼前的所有。

    ……

    卫云兮又病了,缠缠绵绵病榻不见好转。小香急得东奔西走,为她煎药熬煮。秦七最擅开解,得了空便坐在她床榻边,温声道:“娘娘不必难过。如今到了北汉与皇上再无瓜葛。奴婢之前得了娘娘许多体己,这次过来都带来了,就算是白手起家也会让娘娘过得安稳的。”

    卫云兮听着秦七唠唠叨叨,说着她听不明白的话神思不禁飘渺。可一旦秦七不说了,她又觉得心里慌得很。

    殷凌澜就是她心里的一道魔障,一低眼一抬头都会想起。就算是吃饭喝药,一转眸,眼中的泪也会毫无预兆簌簌滚落。东方晴诊了几次,说道她眼疾又重了,若再这般时不时落泪以后就瞎了。

    卫云兮轻弹眼角的泪,只是笑。瞎了也好。与其那日眼睁睁看着他转眼离开,还不如当初那一刻就瞎了眼。

    卫云兮的病时好时坏,天却渐渐转晴。北汉的春天比南楚来得爽利一些。雨就是雨,晴天便是晴天。山庄中的花草都抽出了新芽,看样子又是生机勃勃的一个春天。

    萧世行去了京都,渐渐有了消息回来。卫云兮果然料得不错。皇太后秘不发丧是有她深深的顾虑与考量。萧世行一到京都,皇太后便即刻召他入宫密议。十日后,北汉少帝的驾崩消息这才正式公之天下,一连三日举国皆哀。

    放眼如今北汉皇室,子嗣空虚,几位皇子皆过于年幼不堪大任。如何立下一任皇帝成了至关重要的一个关键所在。而萧世行的能力与实力皆是这皇位的不二人选,唯一的阻碍便是他是异姓王。

    可是北汉百年前建国,皇帝亦只是由几家大的世家部落推举而出。初初几年中还有禅让之事。只是这近几十年学了南楚,便渐渐只把控在耶律一族中。可如今耶律皇家因得内斗严重早就不如当初的兴盛,而这皇权到底花落谁家,谁也不晓得,谁看起来都有机会。

    萧世行送来的密信中未曾提及这些大事,只问候她身体如何,又知她眼疾加重,特命人送来一盒从西域进贡来的药丸,听说是沿海渔民出海捕鱼的时候杀了巨大的海鱼,将它的眼挖出再加了各种秘药炼制成丸。一日一服,可治眼疾。因得这药得来不容易,可谓一丸百金,小小一盒药,当真是千金难买。

    东方晴看过亦是啧啧称奇。卫云兮心伤之余也心中感动,便开始日日服用。不知是这药丸有用,还是她终于渐渐摆脱心中阴霾,眼睛也一日日好了些,不会再动不动流泪。只是她的一双美眸从此水雾聚拢,看过去迷迷蒙蒙,多了几分神秘凄迷,越发惹人怜惜。

    山庄中寂静如常。卫云兮以为就这样枯等下去。可是等她病好之后,过了两日,突然有客人造访。卫云兮听得秦七说道有贵客来访,不禁诧异。她在北汉举目无亲,又没有熟识的人,如何能有人来拜访

    秦七见她惊讶,也含笑卖了个关子:“娘娘见了就知道了,绝对会吃惊的。”

    卫云兮被他一说也提了兴趣,更衣布席以待贵客。

    秦七引那人进得殿中来,卫云兮眼力不好,只见那人一身雪白儒士袍,头戴儒士冠,宽衣缓带,缓缓而来,一身风姿清朗出尘。

    她看了半天只觉得面前的人十分眼熟。

    那人笑了笑,开口道:“听说娘娘眼力不好了,可是竟也认不出我来,真是令人伤心。”他说着伤心,可是笑容纯净,眉眼弯弯,有几分出世的平和淡然。

    卫云兮恍然大悟,不禁笑道:“原来是普陀多禅师1

    眼前脱去一身僧衣,蓄上头发,穿上一身儒士服的不是别人正是普陀多。

    普陀多见卫云兮终于认出自己,不禁微微一笑:“正是小僧。”

    卫云兮看着他这身打扮却说还自称小僧。不禁嫣然一笑:“我竟不知大师何时去还了俗?”

    对于普陀多的身份,她早就有过怀疑。如今看来竟是猜对了。只是若这普陀多是萧世行的心腹谋士,那萧世行也未免城府太深了些,竟想出让心腹谋士扮作得道高僧,云游四方,为他探得消息。

    普陀多见卫云兮的神色,知道她想岔了,开口笑道:“娘娘不必想太多。小僧是真的僧人,自幼出家。年少的时候云游四方的时候有幸碰见了萧王殿下,初时为挚友,后来我便渐渐开始助他,最后发现自己俗心未脱,索性入了俗世。”

    好一个随心所欲的和尚!

    卫云兮解开心中疑惑,微微一笑:“出家入世,大师想得很透彻。”

    普陀多一笑:“心中有佛,出世入世皆是修行。所以这并不矛盾。”

    卫云兮看着他明澈的笑容,心中不禁黯然,若是自己也如他一般想得这么透彻就好了。也不会为情所伤。

    普陀多见她神色黯然,虽猜不到她心中想的,但是还是劝道:“逝者已逝,娘娘还望节哀顺变。”

    卫云兮黯然道:“我不再是娘娘。大师不要这么客气。”

    普陀多并不以为意,笑道:“当初小僧曾给娘娘算过一卦,娘娘可还记得?”

    卫云兮心绪复杂,点了点头。她自然记得他给她和苏仪都算了一卦。她还记得他说过她虽有人上人的命格,但是结果并不好,如今看来都一一验证了。

    “那娘娘还记得小僧曾让娘娘抽了两次签?”普陀多又温声问道。

    卫云兮想了半天这才想起当时抽了两次。而普陀多只给她解了第一次抽到的签文。第二支签没有解她便转身离开了。那时的心境与此时已是截然不同,但却依然不想听这第二支签文上到底说了什么。当时心中怀着对慕容修和苏仪的怨恨,听到自己与苏仪命格相同,便不想再听。而如今却是心已成殇,再无解签的好奇心思。

    普陀多从怀中抽出一支发黄的签文,恭谨地放在她的面前。

    卫云兮看了一眼,抬头问道:“什么是‘帝王燕’?”

    普陀多眼中含了深意:“帝王燕,燕归吉,帝王之吉,便是帝之右,可谓帝之后。”

    卫云兮心中一震,半晌不语。她沉默地看着眼前轻轻薄薄的一张泛黄签文。半晌,她把签文缓缓放入一旁的炭盆中,神色已平静如昔:“大师实在不必这么心急替萧王来做说客。不用说如今我没有半分这种心思。退一万步,就算是我有萧王殿下也不会接纳我这样一个逃难至此的女子。”

    初来云仓城,她心中怨恨之极,想来想去若要报仇只能襄助萧世行。可普陀多的意思竟然是让她去做了萧世行的妻子?

    卫云兮越想越觉得荒谬,反问道:“大师难道忘了萧王殿下已有了正妃?拆散人的姻缘云兮是不会去做的。大师这样做也是有违佛理的。”

    普陀多并不生气,看着炭盆中化为灰烬的签文,微微一笑:“娘娘误会了,小僧并不是要拆人姻缘,只是这签文上这么写,小僧就这么解罢了。这世事无常,谁又能真正看破将来呢?”

    卫云兮正色道:“慕容修对我有杀父之仇,我想要襄助殿下报仇没有错,但是绝无任何高攀权贵的意思,也绝无成为他妻妾的意思。天长日久大师就会明白我的心。”

    普陀多一笑:“这小僧自然知道,这签文也只能解几年之内的命盘,再远连天都看不透。只是小僧很好奇,娘娘是要以什么身份在萧王殿下身边襄助他?”

    卫云兮陡然语塞,脸慢慢红了起来。

    普陀多了然一笑:“娘娘是女人,一个女人要待在一个男人身边,若非他的妻妾,光流言蜚语就能将娘娘给毁了。娘娘还是三思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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