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文思-《汉魏风骨》


    第(1/3)页

    阳光总在风雨后。

    病愈后,我终于找回了前世那个无忧无虑的自己,虽然还是有心提防他人,到底变得泰然自若了些,眼中也愈发有了光芒。凭恃着前世专业知识,我逐渐在人前抬起头来,恭顺长辈,机敏应答,也渐渐博得了卞夫人的欢心。

    “早听人说,咱这崔姑娘与别房姑娘不同,果真如此。”

    某个惬意的午后,我从庭院经过,恰巧听见东廊角下背阳择花的侍婢们在闲话。

    “何以知之?”

    “先前数月未曾察觉,近日像是变了个人儿似的,分明只是个未及笄的女儿家,说起话来,倒像是个行过冠礼的公子。”

    “想是二公子教的罢?你忘了,二公子早早便叮嘱了我等,要额外关照崔姑娘。”

    “嘁……别院的姑娘,像她这般年纪的,个个打扮得绣丽非常,这崔氏倒随了咱院里的四公子,穿得十分简素,真是怪事!若换我做了司空义女,那还不天天挑着不同绣样的衣裳穿呢!”

    “所以大夫人才待她有所不同了呀……”

    “……”

    对话的正是我随房的两个侍女,她们背对着我,又有庭树遮着。我莞尔罢,抬腿欲走,却又听见共同择花的别房婢女这样笑道:

    “哎呦,你们新来真是好福气!早听说崔姑娘人慈心善的,从不许你们私下自称奴婢呢,我们几个在司空侍奉多年了,可从未听过有这样好说话的主子。”

    “何止不允我们自称奴婢呢?”她们笑道,“你们是不知道,平日里崔姑娘领到的月钱,有一半都分给了我们呢!”

    “真祖宗!还有这等好事?”

    “那可不!这还不算呢,前日大夫人赐予她一奁的佩饰,什么手串耳珰蚌珠,都送给我们去了。”

    “你只混说,哪家姑娘会平白赏赐奴婢珍宝的?何况还是大夫人所赐。”

    “诶,倒也教我们两个去做了点事儿。不过是托我们去寻画工画张城里的图纸罢了。我就让后厨的刘婶随便描了一张,今日正要去拿呢。”

    “她要图纸做什么?”

    “谁知呢。反正自那以后我俩就知晓了。”

    “晓得啥?”

    侍女压低了声音:“这崔氏啊,耳根子软,原是咱府中最好骗过的。若下回大夫人再有赏赐,我们卖个惨,兴许她又送我们了。”

    “若不送呢?”

    “哼,那即便是我们悄悄取走,想必她也不会说道些什么的,你们信吗?”

    “信!信!”

    婢女们掩袖笑成一团。

    我沉着脸,再听不下去,快步离开了正院,顺着西廊往后院走去。

    一个人坐在栏杆上,我郁闷不已,出神地想了很久很久。

    我实在没想到,来曹府这段日子,竟有一桩又一桩出乎我意料的事儿。以现代自由平等的观念来对待府中下人,我以为是正确且善意的选择,没想到,她们不但不领情,反而觉得我是好欺负的!直到今日听到她们私下言谈,才晓得自己平日里用怜悯的目光打量她们,是多么的可笑啊!

    怅惘抬头,春日暖阳也刺眼。我闭目片刻,旋即睁眼。

    病愈后,既然做好了“焕然一新”的准备,那就首先处置自己的房中事吧!

    我揣着手,大步向前,径直走到了后府杂院。

    浣洗院旁边便是柴院,柴院炊烟袅袅,少壮皆具,多为妇女。有起锅烧饭的,有搬运薪炭的,有在井边挑水的,也有挥斧劈柴的。

    我一走进院中,便引起众人惊诧私语。他们从未与我谋面,但还是纷纷停下手中事,规规矩矩地行礼。

    这时,我房中教导礼仪的傅母恰巧经过柴院。

    “姑娘来此处作甚?”

    我也不答,因为我刚好相中两个正挑水劈柴的年轻府婢。她们皆已及笄,并不比我大多少,却有着十足的力气,挑起水劈起柴来稳稳当当,看着便是安分守己的模样。

    我在她俩身上看到了自己当年的影子。

    傅母告诉我,她们两个出身卑微,都是自小父母双亡,没为官婢的,如今外间兵荒马乱,她们无家可归,就算在司空府做一世的粗使婢女,也是值当的。

    呵呵,值当?

    我质问傅母道:“她们二人,比之我房中丫鬟如何?”

    傅母笑了:“姑娘说笑,她们皆是府中三等粗使婢女,哪能与姑娘房中人相较呢?”

    “别跟我谈什么三六九等,没有谁生来就该伺候人!”

    我不以为然,挥手将那两人唤来,正色道:

    “两位姊姊,且随我走,自今日起,你们便是我崔缨的贴身侍女,再不必于此间挑水砍柴。”

    两人面面相觑,愕然且惶恐,我顾不上许多,牵起她们的手就要走。

    傅母在后面追着喊:“缨姑娘,你这是做什么?这……这使不得啊!”

    “使不使得,大夫人说了算,我这便去向母亲请命,就不劳烦姑姑费心了!”

    “姑娘听我说,小婢年幼,做的都是粗活,怕是不能侍奉好姑娘!”

    “哈哈,巧了,我要的正是干过粗活的,我崔缨今日,偏要她们两个!”

    ……

    调换侍婢处理得很快,卞夫人没多说什么便同意了我的请求,毕竟入府数月以来,我还从未主动开口求过什么。

    于是我心情舒畅,两个新来的女婢也欢欢喜喜,感激不尽,她们梳双环髻,换上新衣裳,在房中正式认我为主。

    “奴婢秋女——”

    “奴婢文子——”

    “拜见缨姑娘——”

    这个时代的“秋”与“丑”谐音。

    我扑哧一声笑了出来:“两位姊姊莫不是打趣儿呢?你们皆长得水灵精致,如何又是‘丑女’,又是‘蚊子’呢?”

    自称秋女的小姑娘个子高高的,眼神明亮,笑起来跟曹植一样,有很好看的一对酒窝,她一开口便教我爱上了她爽朗的性格:

    “奴婢本邺城人氏,先前亦在袁府中做过事儿,因奴婢生于秋天,府中上下便唤我作‘秋女’。姑娘若觉得叫得不顺口,尽可为奴婢再取个新名儿,也让奴婢在人前风光些哩!”

    自称文子的小姑娘年纪略小些,个子也不高,看着更为内敛羞怯,她恭敬再拜,努力掩饰着欢喜的神情,唯恐失了礼数:

    “回姑娘,奴婢本是兖州任城人氏,当年青州黄巾作乱,奴婢父母皆为山贼所害,是曹司空平定黄巾,安置男女百万人口。故而奴婢长大后,便自愿没为官婢,随军北至邺城。因奴婢生父姓文,大家都唤我作文子。”

    “原来如此。”
    第(1/3)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