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羞辱的代价-《红尘花雨》
俗话说,好事不出门,坏事传千里。我被派出所拘留起来的消息,不胫而走。不出一天的工夫,整个怡静里就沸沸扬扬地传遍了。那消息传得越来越邪乎,几乎到了不堪入耳的地步。我倒不在乎街坊四邻怎么说,却担心你是不是能够承受得住。我真没想到,因为我的天真幼稚,竟然会给你造成更大的伤害。
你对我说,你本以为你是案件中的受害人,派出所理应找你来落实情况。那样一来,你就可以为我设法开脱一下。可是整整两天过去了,警察连个面也没露。你每天如坐针毯一般,越来越沉不住气了。此时此刻,你最关心的,就是我会落个怎样的结果。你几次想去派出所打听打听,都被你妈妈死活拦住了,把你急得什么似的。
你妈妈似乎看出了什么端倪,察颜观色地问:“筱娅,鲍建铭到底搞得什么名堂,是不是也有你一份儿?”你终于憋不住了,说:“他那样做,还不是为了咱们家!”你妈妈觉得挺奇怪:“怎么是为了咱们家?”你索性跟你妈妈摊牌了:“妈,您也不想想,鲍建铭会对我无礼吗?瘸丁拿我的事大做文章,还要去工商联和美协败坏你跟我爸。鲍建铭为了让你们不受连累,才谎称我自杀是他逼的。原以为可以堵住瘸丁的嘴,谁想倒把事情闹大了。妈,我还是去派出所把事情讲清楚了吧!”
妈妈赶忙拦住了你:“这怎么可以?你们再一反复,反而更叫人家起疑心。你们这些年轻人呀,一点社会经验也没有,更不懂得政治斗争。”你着急地说:“建铭到现在还关在派出所,我不能不去救他呀!”你妈生气地说:“救?你怎么救,你救得了吗?我就没见过你们这么犯浑的!想什么点子不好,偏偏拿自己的清白开玩笑。这个鲍建铭呀,鬼心眼真是太多了。他为了把你牢牢地拢在手里,就玩了这么个把戏。他不是对你表示忠诚吗?他不是心甘情愿地代你受过吗?好哇,你就该成全他才对!”
你一下子站起来大声说:“妈,您也太自私了吧?宁愿我去坐牢,也不能看着他被判刑!”妈妈见你抓起外衣就往客厅门口走,赶忙追着喊:“筱娅,大晚上的你要去哪儿?”你头也不回地说:“去居委会!”妈妈显得更加紧张了:“去居委会干什么呀?”你没有回答,径自走出了客厅。你妈妈放心不下,也赶忙拿件衣服,边穿边追了出去。
夜幕下的怡静里,闪烁着昏黄的路灯。望着夜空的星斗,就好似井中蛙观天一般。所不同的是,井口是圆的,而胡同里看到的夜空却是长方形的。你走的很快,妈妈追出大门口的时候,早已不见了你的踪影。你听见她喊了你两声,故意没有回答。你很清楚,你要是叫妈妈拽住了,就只得被她乖乖地拖回家。你听见妈妈的脚步声匆匆地奔向了另一条小胡同,大概是朝居委会办公室去了。可她哪里知道,你却去了王二婶家。
你敲响了王二婶家的房门,门打开了,王二婶和她的丈夫黄守信热情地接待了你。走进屋里,王二婶给你斟了一杯茶水,她一下子就猜透了你的心思。王二婶笑着问:“为鲍建铭的事儿?”你点了点头。王二婶说,“走,咱们到居委会办公室说去。”黄守信打趣地说:“芝麻大的官儿,还挺招风的。再有人找你,叫他也去办公室?”王二婶说:“大晚上的,哪来的那么多人找我?就是有人找,也别往办公室支,叫他在家里等着!”很明显,王二婶可能要跟你谈什么隐秘的事,不愿让第三者听见。
你随着王二婶来到了居委会办公室的门前,看见你妈妈正焦急地在门口遛来遛去。她一看见你和王二婶,便赶忙迎了过来。妈妈埋怨你说:“王主任忙了一天,好容易下班了,你也不叫人家清静清静。有什么事儿,明天再说不行吗?”王二婶爽快地掏出钥匙打开了房门说:“没关系,居委会上班没钟点,进屋吧!”
于是,你和妈妈随着王二婶走进了居委会办公室。你从来没有来过这儿,也很少跟热心肠的王二婶接触。此时站在房间里,不禁感到很陌生。八面玲珑的王二婶,不愧是居委会的主任,不等你和妈妈开口,话匣子就打开了。王二婶和蔼地说:“你们坐吧!不瞒你们说,你们就是不来找我,我也要去找你们。咱们先说说建铭那个熊孩子吧!他是我起小看着长大的,喜欢吃酸的,还是喜欢吃辣的,我都门儿清。你要是说他打个群架什么的,这我相信。要是说他欺负女孩子,我还真的不信哩!”
你刚要说话,却被妈妈抢过了话头。
你妈妈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有板有眼地说:“王主任,鲍建铭既然去了派出所,人家肯定录了口供。不管他怎么去说,都把我家筱娅扯了进去。王主任,人言可畏啊!不过话又说回来了,大家都是邻居,低头不见抬头见的,无论给鲍建铭一个什么样的处分,都不是我们愿意看到的,你说是不是?王主任,你看这样好不好,请居委会代我们向派出所反映反映,就说我们不打算追究鲍建铭的过错。只要他能痛改前非,不再纠缠我们家筱娅,我们何必非要闹着给他个处分呢?”
你的眉头一皱,很生气地瞪了母亲一眼说:“看您都说些什么呀,鲍建铭根本就没怎么样我!”王二婶一边给你和你妈妈斟水,一边说:“欧筱娅,这只是你说,人家派出所可是要证据的。”你听了一愣:“证据?什么证据?”王二婶说:“这你还不懂?能证明你没有受到伤害的证据呗!”你听了松心地一笑,站起来活动了一下身体,幼稚地说:“这不!您都看到了,我哪儿也没有受到伤害呀?”王二婶深沉地看了你妈妈一眼,然后又把脸转向你说:“这恐怕只有妇科说了才算!”你不解地瞪着王二婶问:“妇科?为什么要妇科说了算?”
此时,只见你妈妈的脸色变得很难看,她一下子站了起来说:“太过份啦!我女儿还是个处女,怎么能接受那种检查?”王二婶严肃地说:“派出所也没有办法。仅仅凭鲍建铭说几句威胁的话,你女儿不可能去自杀,除非对她造成了严重的伤害。眼下,只要欧筱娅去妇科做个检查,证明她还是个黄花闺女,那么鲍建铭的交待材料就是废纸一堆。如果欧筱娅坚决不同意,或者检查出不是个处女,那鲍建铭蹲监狱就活该了。”妈妈几乎吼叫起来:“不行!我的女儿绝对不能接受这种侮辱人格的检查!”你妈妈说着,站起来一把拖起你就向门口走去。王二婶没有说话,只是用平静的目光,注视着你们走出了房门。
你和妈妈回到家里,心情都非常的沉重。你看见妈妈走进客厅一把扭亮了电灯,跺着脚换上了拖鞋。然后走到茶几跟前端起一杯凉茶,咕咚咕咚地大口喝着。你很清楚,她此刻的情绪正处在激烈的波动中,便有意回避她。可是还没容你踏上楼梯,妈妈就大声呼喊起来。
“筱娅!筱娅!”
没有办法,你只得走进客厅,不声不响地瞅着母亲。妈妈生气地瞪着你问:“你怎么跟个没事人似的?”你轻声细语地说:“你叫我怎么办?”妈妈大声问:“王二婶的话,你听明白了吗?”你点了点头说:“听明白了!”妈妈冒火地说:“王二婶的馊主意,绝对不能答应。这要是传出去,你还怎么做人?筱娅,女人的贞洁比生命更重要!做那种检查,分明是此地无银三百两,是处女也不是了。长舌妇的唾沫,能把你淹死!”你含着眼泪问妈妈:“那鲍建铭怎么办?”妈妈情绪激动地说:“你们俩天生就不是一对儿,为什么偏要往一块捏合?”你再也忍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妈!您跟我爸,当初不也是自由恋爱的吗?”妈妈一愣,说:“不错,我跟你爸是自由恋爱,但我们是门当户对,旗鼓相当。鲍建铭哪一点配得上你?”你颇不服气地说:“七仙女还能嫁给董永,我为什么就不能嫁给鲍建铭?”妈妈逮着理了:“七仙女倒是嫁给了董永,可结果怎么样?”你被妈妈问住了,便生气地说:“您跟王母娘娘一个样,也那么霸道!”说完,你就转身跑出了客厅。
记得你跟我说,那天晚上你躺在小床上,凝望着窗外的夜空,根本不敢闭上眼睛。一闭上眼睛,就会看见我戴着手铐脚镣,走在阴暗潮湿的监狱走廊里,甚至还听到了脚镣拖在水泥地上发出的声音。你非常害怕这一幕真的发生,那还不如让自己去死。可是,去不去医院接受检查,又真的让你非常纠结。检查处女膜是否破损,这对于一个女孩子来说,简直就是天大的羞辱。难道除了那么一纸证明,就再也没有别的什么办法了吗?月亮在晚云间徜徉,时而走入云层,时而又露出身影。它就像你的心一样,一会儿沉入阴郁的深潭,一会儿又浮出了水面。在那个不眠之夜,你终于下定决心,无论如何也不能为了顾全自己的面子,就让我蒙受奇耻大辱,被送进失去自由的黑暗牢房。
第二天上午,你鼓足极大的勇气,背着你的爸爸妈妈,在王二婶的陪同下走进了公安医院。为了洗清我的冤枉,你只得硬着头皮这样做。
令人窘辱的一刻,总算是羞愤地熬过去了。当你走出妇科门诊的时候,你看见候诊厅的长椅上坐着民警小黄。他瞧见了你,很不好意思地站了起来。从他的脸上你可以看得出,他的心情也很沉重。他好像要对你说些什么,却没有开口。你板着脸孔看也不看他一眼,把手中的诊断书往他的面前一拽,便头也不回地小跑着走了。
当天中午,我被带进了审讯室,民警小黄狠狠地训斥了我一通。那气势,就差跟我动粗了。当时我还有些不理解,他不过是个片警,将来还会打头碰面,干吗凶的恨不得吃了我?后来听了你的讲述我才明白,他是在替你出气。当时,他只说是你救了我。直到把我赶出了派出所,他也没有告诉我,你是用什么样的代价才换得了我的自由。
我走出派出所的大门,迎着灿烂的阳光,禁不住眯缝起了眼睛。这时候,我看到一个天使般的少女倩影,笼罩在耀眼的光环之中。渐渐地,我习惯了光明,这才惊喜地看见是你站在对面便道的大树下,正目不交睫地注视着我。我刚要跑过去,一辆汽车驶来,挡住了我的去路。那辆汽车刚过去,又一辆汽车急驶而来。就这样,来来往往的几辆汽车驶过之后,我才得以跑过马路,冲到你的跟前。这时,我心酸地发现你的脸上,正在淌着晶莹的泪珠。
我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孩子似的,拘谨地站在你的面前说:“筱娅,我没事了。”你点点头说:“走吧,我给你洗尘压惊去!”你用手帕擦了擦眼泪,然后苦涩地一笑,大大方方地挽起我的胳膊,朝着小白楼的方向走去。此时此刻,我们都感受到生活似乎发生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好像多了一点什么,又丢了一些什么。而我们两个人的心,却贴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