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三节(下)-《太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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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天下皆知美之为美,斯恶已;皆知善之为善,斯不善已。但纵然恶已、不善已,和也未必有动力去把自己改造为一个道德意义上的善人,人们却至少是普遍的想往着善的存在,相信着人还是应该有着善良的本性。

    “与其说是相信,不如说是希望吧……希望自己所遇到的人都能够以善意相处,希望在进入轮回之后能够更多的被发现自己心底的善,儒门虽非宗教,却比宗教更加精准的掌握着人心呐。”

    小音的口气似乎有一点讽刺,这使司马清注意的看向她。

    “丫头,那么……你是相信人性本恶的?”

    “不。”

    摇摇手,小音表示说,两种观点自己都不赞成。

    “我的看法是,有的人性善,有的人性恶,人和人是不一样的,但必须承认,两相比较起来,性善论的确是更有利于治国的思路,不论它对还是错,至少他有着更多的正面作用……不过,这倒不重要。”

    “重要的是,在某一代的儒门中,出了一位了不起的人物,一位……发自内心的相信‘人性本恶’的大人物。”

    这也不算怎么奇怪,毕竟,性善性恶本来都是儒门提出的理论,尽管之后分出胜负,但仍然可能有弟子继续研究。

    “老师在提到这位大人物时,并没有点出他的身份,不过,我现在已经可以猜到了……”

    “子贡吧?那又怎样?”

    也猜到大概是这个名字,司马清却仍然不明白,这到底和今天讨论的主题有什么关系。

    “那个人,他对性恶论作了深入的研究,并认为那才是真理所在。”

    “他相信人性本恶,相信任何人的心底都深藏着黑暗与罪恶,相信只有用‘制度’而非‘信任’来约束,才有可能构建出大同世界。”

    “换句话说,他是连‘圣人’也不相信的。”

    若到此为止,这也不算什么,毕竟,这本就是法家的一般见识,但这人的见解却令儒门中的其他高级干部无法容忍,更引发了小规模,却极为激烈的论战。

    “老师当时只是说,那个人把所有其它人都说到哑口无言……嘿,我真笨,那样说的时候,我就该想到那说得是子贡才对,除子贡外,谁还可有这样的口才?”

    在论战中得胜,却并不能将这些同志们说服,毕竟,对精研文字的儒门而言,“说败人”和“说服人”根本就是两回事,而此时,当时的文王也感到事情已闹到太大,介入进来调停。

    以“巧言乱德”之说相责,文王要求子贡反省自己的错误,但这却更令那一代子贡愤怒,既人家指责他只有“巧言”,他就拿出“实务”,要求再次进行论战。今次采取了不同的战法,他以极为凶狠的攻击方式,将其它同样继承了古名的儒生们一一击倒,指出他们内心所存在的黑暗。

    据说,那是非常惨烈的一次论战,超过半数的儒生在精神层面受到甚大创伤,其中更有近四分之一的人用了一年以上才能从中恢复。

    开始对此感到愤怒,但冷静下来后,丘家之长却发现,之前无人曾经想象的新天地,经已在眼前展开。

    “当然,这也要得益于儒门长年以来的宣传,因为几乎所有的人都相信‘人性本善’,所以,若被突然指出自己心底的黑暗,总会受到巨大的冲击。”

    “因为,说到底,人总是虚伪,和害怕发现自己的虚伪,不是吗?”

    笑中似带讽刺,虽然年轻,小音却对“人性”这东西有着比绝大数人都更加深刻的认识。

    重视,并投注以大量的资源,和给那一代子贡以最大的自由让其发挥,儒门终于创建出可以任意撕碎人心的魔技:不必动手,只通过语言上的交流,便能够看穿他人心底的黑暗,并拉扯出来让其自己认识。

    “在没有准备的情况下,直面自己的黑暗,直面自己的罪恶之心……这样子的冲击,的确可以将几乎所有人打垮。”

    “指出他人心底的黑暗……但是,这怎么可能?”

    目瞪口呆,司马清实在想不明白,什么人可以只凭对话就作到这一点。

    “丫头啊,要精准的、真正的掌握一个人,需要海量的情报,而情报的价格……没人比咱们更清楚。”

    以儒门的官方地位,再加上无所不在的影响力,他们确乎有能力在宏观上掌握讯息和施加影响,但具体到任意的个人,司马清实在算不出那要有多少人力物力来加以支持。

    “不,没有那么多,当然也有必要作一些基本的功课,但很少量的信息就可以了。”

    因为,子贡掌握人心,和挖掘人的黑暗,用得是自古以来最简单的办法。

    ……直接交流。

    “其实,说起来,人性,也是很简单的东西。”

    “七情喜怒,六欲贪怕……说到底,‘人’,也只不过是有那十来种情感而已。”

    “说得太简单了吧,丫头?”

    不同意,司马清认为,的确说来人总只是七情六欲而已,但具体起来,却绝对是千人千面,各各有各各不同的深浅进退,组织起来,何止亿兆之数。

    “嗯,的确是这样,但再复杂的人性,也总只是那十几种最基本的性格组合出来的。”

    有的乐观多一些,有的天生小气,有的气狭易怒,有的宽厚量大,但说到底,量大者也有动怒之时,气狭的也有忍耐之刻,不过程度高下而已。况且,有一些太过细微的分别,意义也并不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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