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阴山重峦沙掠野,锐金藏锋-《太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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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上以黄金包裹的巨大帐篷五顶,除以上物品之外,再送上整个格尔泌草原,以此表示塔合汗对沙木尔汗的友谊与尊重。”
听完最后一句,沙木尔再坐不住,满脸愕然,嘴张得大大的,道:”塔合汗,这,这,你这是…”
塔合哈哈大笑道:”怎么,沙木尔汗对我的礼物不满意吗?”沙木尔听到这句,方才如梦猛醒,连连摇头,咧嘴笑道:”那,那里,这真是,你这真是…”只是笑,却总也说不清楚意思。
喧哗当中,大海无量微微一笑,道:”来自阴山的苍狼可汗,你所送出的礼物,是我们项人历史上从未听说过的丰厚。”
“那未,一向以豪爽著称的大漠之鹰,又该以怎样的回礼来显示他的慷慨和高贵呢?”
塔合露出一个恭敬的笑容,向大海无量躬身道:”大可汗的说话,总是这样充满智慧,和洞见到我们每个的心底。”方向沙木尔道:”尊贵的沙木尔汗,奉上这些礼物的我,只想从你这里求取一样东西,一样沙木尔汗最心爱的东西。”
沙木尔犹还有些糊里糊涂,道:”什么东西…”沙如雪却忽地面色飞红,跺脚道:”爹!”月氏勾也是面色微变,显是先前并未想到塔合的目的所在。
塔合哈哈大笑,道:”怪不得人人都说,沙木尔汗的女儿,有着比百灵更为动人的美丽,还有比雄鹰更为锐利的眼睛。”
方道:”沙木尔汗,我塔合在这里,诚心诚意的向你请求,请给我的阴山以光荣,让它可以迎娶到我们整个草原上最美丽的公主。”
金络脑面色大变,浑将平日冷静尽忘,几乎便要拍案而起,大呼不可,却被一股安宁而稳定的力量压在肩上,竟起不来!
低低的,一个冷静的声音送入他的耳中:”少主,不可以啊…”
金络脑本就心机深沉,方才只一失惊,早已回复过来,心道:”碑叔说得对,现在不是表态的时候。”
又想道:”勾哥之前什么都没提过,看他样子,似也不知情,想来这老狐狸是替他那小儿子求婚的。”他一想起那人,脸色虽不露什么,心中却不自由主,便有一股鄙夷之情。
果听塔合道:”…为我的二儿子,月氏迷都,求娶沙木尔汗的掌上明珠。”这句话再说出来,便连月氏勾脸上也有怒意,却不敢发作,怒意只一闪,便强压下了。
沙木尔尚未回答,沙如雪却早发起脾气,一步冲前,道:”爹,这么急着赶我出门么?”沙木尔愣了愣,道:”当然不会…”还未说完,沙如雪已大声道:”我还不想嫁人,你们大人说些大事情,我也不感兴趣,别把我卷进去好不好?!”说着一摔手,只见红光展动,竟已夺门而出!只留下一帐篷满心尴尬,强作笑颜的面面相觑。
混乱中,每个人都不自禁的将眼光投向帐篷的出口,所以,就连一向最是心思细密的金络脑也未有发现,在那一瞬间,有阴狠的寒光,在苍老混浊的眼眶中闪过。
(反应如此强烈,恐怕先前所判是对的,那丫头,果然已有心事了…)
突然其来的冲击,令每个人都有些不知所措,也令每个人都多少感到些无趣,所以,很快的,这宴会便草草收场,虽然最后沙木尔还是收下了塔合的礼单,但,在大多数宾客的眼中,那一瞬,沙木尔的表情,却实在不能说是开心。
因”意外”而几乎”发怒”,更强烈感受到了自”担忧”而生的”焦躁”。在强撑着以仍然堪称完美的笑颜与应酬向大海无量,沙木尔与塔合一一辞退,又和几名一向与金族交好的头人寒喧说笑,并将他们在后面的会议中应持的态度暗示之后,金络脑的”耐心”已几乎完全耗尽,当终于回到金族的驻地之后,他连金日碑很明显的希望与他深谈的示意也不愿理睬,以”我累了,有事明日早起再议吧”的说词将他简单屏退在了帐篷外面,独自踏入他的起居帐篷当中。
帐篷中,应他的要求,已将所有灯烛与取暧的火炉一并熄灭,只留下一个最深沉不过的黑暗与寒冷,在这样的环境中,他反能将心情略略平静,回复到他一贵的清醒与锐利。
所以,他立刻,便发现到了黑暗当中的不对。
“谁?”
虽惊,却不乱,冷然发问的同时,金络脑不退反进,以一种极慢而极稳的步法,缓缓迫向那令他”警觉”的角落。
“我?”
轻笑着,一道白影自黑暗中转出,当金络脑看清他的样子时,索来沉着的他,竟也因震惊而退了半步。
“…是你?”
“对。”
微笑着,那白影走近金络脑。
“我,一个说客。”
“而现在,朋友,你可肯就这样听我说上几句话,还是要立刻将帐外的众多金族精英唤进来,将我这说客乱刀分尸了?”
次日清晨。
“呼,自由的滋味,可真好啊…”
用一种几乎就是”感动”的语气,云冲波长长的叹息着,还不停的伸着懒腰。旁边,花胜荣正在忙不迭的大力点头赞成着,萧闻霜虽然仍能维持着她一贯的矜持,但,从她眉稍眼角那偶一闪现的喜色已够看出,她至少也有着与云冲波同样的欢喜。
…因为,若从两人被项人骑兵在草原边界堵回算起,失去自由的日子已经持续了整整十一天,十一天了。
“哈,呼,哈,呼…”
似乎觉得连空气也是”自由”时的味道才好,云冲波用力的长长呼吸,每一口都是既慢且长,竟似连话也不舍得说了。
旁边,微笑着,金络脑似是极有耐心的等着,脸上连一点不耐烦的意思也看不出来。
今天早上,金络脑带着一种极为温和,极具亲和力的微笑,来向三人宣告,过去的种种事情,都只是误会,三人被强制剥夺的自由,现在便会奉还,除此以外,他更还托上一盘金银之物,作为对三人的补偿。
这几天来已积了无数闷气,云冲波自非几句道歉说话便能满足,但,当萧闻霜另有打算的不肯再作纠缠,和花胜荣从第一眼看见那满盘金银便再不肯将目光移开时,无形当中已被孤立的他,也只有徒呼奈何。
(唉…)
不过,这一切,当云冲波终于能够以”自由”的身份去张开双臂,纵情的去拥抱晨风时,他便觉得,都是值得的了…
(终于,可以从那个疯丫头的恶梦里面解脱了…)
按照金络脑的解释:当初马市一战之后,沙如雪将花胜荣擒下,拷问出了两人所踪,随后布置人马,衔追两人去向,将之擒获西归,人人都以为云冲波必定大有苦头可吃,却谁想,不知怎地,沙如雪事到临头,却又似是有所顾忌,并没认真对付两人,只是软禁而已,金络脑等人虽然心中纳闷,却一向知道沙如雪处事任性,并不敢开口劝阻。
相当简单和有技巧的说法,令萧闻霜听在耳中时有微微的不悦和怀疑,但听在被关了这许多天,早已暴跳如雷的云冲波耳中时,却真是深得我心。
“对啊对啊,我早就以为她是个疯丫头了…呃,你为什么这个脸色,我是不是说错了什么?”
苦笑着,金络脑把话带开,谙于说话技巧的他,只轻轻的几句话,便将话题从这上面移开,向云冲波暗示说,关于那天的事情,并不怎么光彩,包括沙如雪以及月氏勾和他自己在内,都不想更多人知道,对外只说是有一点点误会,希望云冲波可以配合,不要露馅。云冲波城府不深,又心无杂念,倒未觉着什么,更是急于离去,只是一迭声的答应。萧闻霜却是心中暗凛,想道:”这厮口音纯正,用语娴熟,显是在我夏人文化上颇下过一番苦功,所志非小,不可轻视了他。”
可最后,金络脑的补充说明却还是令云冲波大失所望:虽然并没恶意,但,至少,这一段时间里,关于项人大会,以及其它一切事情都是相当高级别的秘密,不能随意传播,所以,虽然三人的行动不会再受到限制,但是,最好还是暂时不要离开依古力城,等到一切尘埃落定之后,自会有专门的安排,让三人可以去往原本想去的方向。
“说穿了,这根本还是和原来一样吗,最多是把牢房扩大了一些。”
与金络脑分手之后,悻悻的在城里晃着,大失所望的云冲波,无可奈何的发着牢骚。
“呃,贤侄,你这样说就不对了,至少,如果坐几天牢就会有这么多金银可拿的话,我宁愿就被他们关上一辈子…”
“不要拿你这种完全没有操守的人来比方别人好不好?!”
大吼着,趁机发泄掉一些不满情绪,云冲波却想起来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闻霜。你最近怎么没有一开始着急了?”
对萧闻霜来说,逃生之后的第一要务,当然是将云冲波守护,而在此之外,便是设法南下,去寻找到正在南方进行半地下传道的太平三清之一的”玉清”,按照萧闻霜的说法,玉清一直就和巨门都不是很和睦,而他手中掌握的”神盘八诈”则是太平道新生代中最强的术者组合,在某种意义上,甚至可能比”天门九将”更难对付也说不定,只要能够让他知道真相,那未,或许至少可以与巨门形成对抗之势,不至于让整个太平道迷失前路。所以,一直以来,她都是相当着急于取道南下,在被项人骑兵迫回时,她的心情之急燥也远远超出云冲波,但,在最近的几天中,云冲波却发现,萧闻霜的情绪竟然慢慢平复,那种对”南下”的渴望,竟似已慢慢消失了一样。
“哦,什么,是吗?”
没想到云冲波突然这样发问,萧闻霜很明显的是愣了一下,随即便以她一贯的风格,淡淡的表示说既然急也无用,那么还不如冷静一点,去观察一下眼前能够掌握的东西。
本来就没什么疑心,云冲波只是顺口发问而已,自然不会对萧闻霜的说话去作深究,更不会去注意窥探萧闻霜神色中有无异常,所以,他根本就没可能读出萧闻霜真正回旋于胸中的心语。
(竟然已到了封锁人员离去的地步,就是说,现在的一切,已经半点也不能让外界知道,会做这样的预防,当然不会是怕黑水兵会越界突袭这里,那未,答案,就只剩下一个了…)
(但,若果,真是如此,我该怎么办?)
“如雪,难道真得对那小子有意思?”
约数十丈外的一处高地上,月氏勾背对初升旭日,负手而立,盯视着云冲波渐渐混入人群当中的背影,皱眉说道。
“绝对不是。”
以一种斩钉截铁的口吻,金络脑说着与平时他那永远留有余地的风格完全不同的说话,脸上已浑没了适才那温和笑容。
“如雪,只是太过’冲动’和’善良’罢了。”
“因为’冲动’,她会不计后果的运用沙族精兵,去把那小子擒回,却又因为’善良’而开始犹豫,不忍心去将那小子认真处置。”
“想要做的,她就会去做,而那事情的影响后果,特别是别人因之而出现的对她的看法,如雪,她是从来都不会去想,去考虑的…”
月氏勾微微点头,道:”对。”
“但,可惜,那却不是多数人的判断。”
“自昨夜起,大多数头人都开始相信,如雪之所以会用那种激烈的手段去拒绝父汗的提亲,是因为,在她的心中,已有人在,而那小子,已经极为荣幸的成为了相当多人心目中的第一人选。”
“所以,那小子,他便危险了。”
冷漠的说话,令月氏勾微微一震,道:”你果然是故意的。”
金络脑并不否认,坦然道:”对。”
“与如雪商量,编造理由让她同意放人的,的确是我。”
“这样,一来可以避免掉对如雪更多的妄揣之辞,二来,那样做,也可以,诱使一些人去采取行动…”
当说到”一些人”时,金络脑的声音放低,看看月氏勾。月氏勾面无表情,就如什么都没听到一样。金络脑停了一下,忽然又道:”其实,如雪,她是一个好女孩儿,一个值得拥有一个好男人,一个值得被好好去爱的好女孩。可惜…”
月氏勾忍不住道:”可惜?”
金络脑淡淡道:”可惜,她却同时还是沙木尔汗最宠爱的女儿,是大海汗最重视的徒儿。”
月氏勾嘴角抽动了一下,道:”怎样?”
金络脑缓缓道:”师父曾教过咱们,夏人有句说话,叫作’匹夫无罪,怀璧其罪’,你还记得么?”
月氏勾道:”记得。”便不再说话。
直静默了许久,金络脑方又道:”你怎么想?”
月氏勾目注远方,慢慢道:”父汗到底有什么打算,并没对我说过。”
“当然,我亦不感兴趣。”
“我的愿望,是在阴山下拥有一片自己的小小牧场,每当天气好的时侯,我就带着自己的马进山,去享受一下阴山的呼吸,去设法与它的律动一致。”
“阴山月氏一族的可汗之位,我没有兴趣,亦不在乎父汗会交由谁坐。”
“但,若父汗的打算是将如雪利用,甚至,要将如雪伤害的话,我月氏勾,便决不会坐视,决不会默许不问…”
某处帐篷中。
虽是白日,却因为帐篷遮得极严极密,几乎一丝天光也透不进来,以致帐篷中极度昏暗,若无星的深夜。
黑暗中,有隐隐泛着碧色的眼光闪动,传说中,那正是继承了”大神苍狼”之高贵血统的阴山一族最为自豪的特征。
“…就是这样,今天早上,那小子已被放出来了。”
“唔…”
听完手下的禀报,塔合并没立刻开口,而是将双手交叉握着,用大指顶住下巴,若有所思,过了一会,方道:”你们怎么看?”
听塔合发问,那几人互相看看,当中一个便开口道:”此次提亲事大,咱们既然疑沙小姐与那小子有瓜葛,自是宁杀错,不放过。”
塔合微微点头,道:”你们三个呢?”见那三人也都各表赞成之意,神色间微现失望,又道:”那小子被放出来,是沙丫头自己的意思,还是金小子的手脚,你们可搞清楚了?”
这问话却大出那几人意料之外,都道不知道。
塔合冷哼一声,站起身来,在帐篷中慢慢踱了几步,方道:”去,查清楚。”那几人听他这般说,都是一愣,虽答应下了,却终是忍不住好奇,一个资历最老的便大着胆子道:”请问大汗,这是什么意思?”
塔合睨视那人一眼,冷笑道:”这事关系极大!”
“若是沙丫头放的,那小子便非杀不可,而若是金小子的手脚,那这便是陷阱,是个想让我们去招惹沙丫头的陷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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