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生(下)-《太平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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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样想的时候,他可能还会有点遗憾和心痛,不过也无所谓,天下那么大,人才这么多,经不起挫磨的,废了就废了吧。

    没想到,结果却是“今不及也。”

    好家伙,这一下汉文帝可是大吃一惊了。

    我想,那时候,到后半夜的时候,汉文帝肯定是在不停的揉着眼睛,上下打量贾谊,最后为了要看清楚一点,就干脆再向前蹭几步。所以才会“前席”。

    (前席,就是从跪坐的地方向前挪几步,那时候人见面都是跪坐着说话,把屁股压在后脚跟上,这姿势我也试过,不行,连十分钟都坚持不了,贼酸贼酸的,想想他二位能这样顶一晚上,真是不服都不行。)

    小子,行啊你!

    前面说过,从两篇赋文的差异中可以发现,贾谊在这三年中至少是重新研习了老庄思想并有了很好的掌握,另外,关于神鬼之事,他应该也是在长沙期间研究并提升水准的。

    为什么?

    前面有说过,贾谊的出身学派是法家,这家都是什么人?商鞅,除了老嬴家最大那主谁他也不认;韩非,一开口就咬着五蠹叫劲;李斯,都到了快被赵高整死那会还记着“故韩子曰:‘慈母有败子而严家无格虏’者”和“是故韩子曰‘布帛寻常,庸人不释,铄金百溢,盗跖不搏’”,到推出去杀头时也只掂记没法拉一黄狗去打猎了,半点“我作鬼也饶不了你赵高!”的心思都没有。

    说白了,法家的人就只信法,不信皇帝不信臣,不信忠贞不信亲,天地鬼神,伯考先妣,皆不足信惧,他们就只信严格周密并被可靠执行的法律,连自个儿都信不过。你说,这样一群主会没事捧个小神主在心里运气念念叨叨?鬼也不敢信啊!

    并且,研究一下新书,也会发现,贾谊在第一次入朝期间的言论,虽然出现了一些与邹衍(对,就是纪嫣然她师父,项少龙的便宜师丈人)五行兴替学说相关的东西,但几乎不涉天地鬼神之事,所以,他没道理在那时就已经精通鬼神之说了,要不然,就凭他第一次入朝那牛劲,那懂得蹈光养诲?一定早就显摆开了。

    请注意:在汉朝,儒只是一种把持了祭祀权的学术集团,与后世的宋明理学差老鼻子了,理论底子也不行,论语不怎么熟,倒是一开口乱冒阴阳家那套东西,那时的朝廷上下,简直可以说除了迷信就是迷信,除了看过秦始皇的笑话,不再乱整不死药外,其它的是一样不拉,特别是谶纬之学,在汉朝时简直是光大至无以复加,也不知害死了多少人。

    可,皇帝信啊!

    上若好之,下必从之,楚王好细腰,宫娥多饿死的道理就在这里,考汉一代,指着扯这些个祥瑞啊,谶纬啊,冲忌啊之类的东西升官的一百两百都挡不住,中间连宰相都出过,在当时,要懂这个,就象今天会两门外语还有在美国拿的mba证书似的,一出门倍有面子,那是光荣啊!

    你说,贾谊当时要就懂这个,他能在自个的奏折里一点不提?

    自古穷病思鬼神,祈天总源不信已。象法家的人一向刚毅刻薄,没听说有谁信这一出,在我的估计中,贾谊该是失意长沙之后,一时间没法接受现实,开始思考人生的道理,就象当初中国二十年代人人喊自己有办法救国,千种理论百家主义大串场一样,他那时脑子里该也有过一出大串场,而那篇?赋,则应该是他对自己的一个阶段性总结。

    从后来他的文章及政论来看,他仍然不象很好这一口,大概是当初曾有所研习,最后喳摩出它不大可信,但不信归不信,学问底子在那里,到底是研究过的人,一说出话来还是不一样,所以汉文帝还是要听他的,而且觉得他讲的好,“今不及也。”

    之后,则是对贾谊的再次任用:居顷之,拜贾生为梁怀王太傅。

    很快,就又让他当太傅了,不过,这次是给梁怀王当太傅。

    梁怀王,这和长沙王可是大不一样了!

    那是谁?汉文帝的小儿子!而且是很得他欢心的小儿子!

    这是什么意思?这就是说,贾谊回来了,真正的回来了。

    汉时无立长之制,皇帝中意谁就是谁,为此没少闹心,当初老刘家一开国时刘邦就差点把那傻儿子换成了和戚夫人生的小如意便是一例,后来汉灵年间刘协和刘辩的两家亲戚大打出手打到何进袁绍董卓纷纷往皇宫里跑也是一例,而且汉文帝本身也不怎么硬气,数长论贤都轮不着,是周勃他们一拍脑袋选上的,更不大在乎这个。总得来说,梁怀王在当时看来,至少是有希望的继承人之一,贾谊给他当太傅,比诸当初呆在长沙当太傅,那落差,也就和他当初从太中大夫一头栽到长沙去的落差基本相当,只不过,这一次是回过头向上走了。

    那么,他为什么能够实现这种迹近不可能的重生呢?原因很多:

    大环境方面,是汉文帝已经实现了自己心目中的第一轮改造,比诸四年前,他已经牢牢的掌握住了权力并拥有了帝王所应有的威信,现在,他的思路终于可以较少擎肘的被贯彻到长安城中了。

    当初与贾谊做对的重臣,绛侯周勃此时已经免相就国,而且是时时生活在恐惧当中,史载其:“每河东守尉行县至绛,绛侯勃自畏恐诛,常被甲,令家人持兵以见之。”就是说一有省公安厅的同志下来到绛地,他就怕是来杀他的,就把甲胄穿上,还让手下也拿着兵器才敢出去见人家。就算这样,他也未能幸免,被人上书告反,“下廷尉”,受尽折辱后方始释出,灌婴在周勃免相后接任相位,但太尉的官被免了,就是没权直接指挥武装部队,改文职人员了,而且,他的权威性,和在皇帝面前独立表达意见的能力也差了很多,到贾谊还朝时,他更已经过世了。

    要知道,周勃从免相时就不是自己要走,而是皇帝对他说:“前日吾诏列侯就国,或未能行,丞相吾所重,其率先之。”这什么意思?就是说老同志啊,你帮朕想一想,朕前些日子让大家都别在京城里呆着了,都回自己封地上去吧,过富贵日子多好啊?可大家都不肯走,绛侯你是丞相,大家一直都知道我重视你,不如你辛苦一下,带个头吧,啊,你看成不?

    那东西…谁敢说个不?

    也就是说,周勃,他是硬被撵走的。

    这个里面,也有一个大背景,不单是针对周勃一个,实际是面对全体的高祖旧臣,是什么意思呢?前面说了,汉文帝他本来是代王,封在北边,今山西到河北那一片,当时眼瞅着吕太后磨刀霍霍的四下乱瞧,心里就和唐初李益李贤那几位瞧着武?拨拉算盘时的感觉差不多,一门心思只想怎么装孙子活过这一劫,发梦也没想着自己有能当皇帝那一天,事实上,直到周勃他们搞掉三吕,议立代王,派人来接他时,他还有点儿怯场,和手下商量到底该不该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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