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四-《昙花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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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福临道:“他虽为大清的雄图霸业建立了旷世之功,可我的身旁却有无数人时刻提醒,我才是这大清的——皇帝。这些年来,朝野上下只知有他摄政王,而不知有我。你无法想象,我曾经历怎样的难堪愤怒。他身旁连一个小小布库都敢轻漫于朕,谭泰更是在朕面前厉声争胜,口出狂言;济尔哈朗叔父无端被贬,赶出朝堂;为了一个虚冒战功的希尔艮,他就以任用罪人之子为由将豪格定罪入狱。朕向他请求宽恕查办,反而却害豪格死的更快。”他言词渐渐激烈,自称也自然改变。
东莪不由自主转身看他,只见他的双眸之光热烈激扬,仿佛变了一个人。
“要知道,这七年之中,种种数不胜数的样样般般在朕与他之间碰撞,朕虽年小力薄,但这却无碍心中的郁结愤恨与***俱增。就算他并不是存心使朕难堪,但是他形同红***,那万丈光芒无法抑制,却不免使朕黯然了,身为帝王,又怎能容忍!”说到这里,他愕然停止。
东莪看到他双手紧紧握拳,昂首直视,那模样就仿似他就站在多尔衮的面前,他蓄劲待发,欲与他一争高下。东莪站在屋檐下看他,忽然有一种和以往大不相同的感觉。
只见他深深地吸了口气道:“但是,他死了。朕哀伤之余却也松了口气。倘若上天对他假以时***,朕与他都将不得不面对更大的冲突,能如此结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朕批准一切奏请,封他为义皇帝,入宗庙,无一不允。朕以为,从此天下大定,登极至今,终于可以自己作主了。”
他说到这里,又停了下来,嘴角牵动,挤出一丝自嘲的笑容:“可是朕想的太完美太容易了。他虽身死,但他身后尚有***的军团势力,多少人虎视耽耽,频频上书,连再立一个摄政王都有人提及。朕这才明白,他的影响必须消除、他的势力必须瓦解。”
“朕正在苦思冥想之时,发生了一件实实在在的事。他府中的侍女手持长状,将他生前种种叛逆物证一一列举。朕于是明白了,朕既为天子是确有上天辅佑的,这便又是一个机会。这件事发展开来,他的旧部一一牵连,实力终于瓦解。郑亲王上书请旨,朕也一一应允。所以……才有了后来的事。”
他渐渐冷静下来,说到后来,再度向东莪望来。
东莪沉默不语。
福临目光深沉地看着她,慢慢走进,缓缓道:“但事后,朕每念至此,却是寝食难安。尤其是执政***久,明白了许多当时不明白的事。当年他确是可以拥军自立,将朕拒于山海关之外;他手握重兵,便是遇到其实旗主反抗,取胜也绝不难,但他依旧迎朕入京;入京之后,尚有降清汉臣力请他‘正大位’,他亦自持家法,严厉拒绝。如今朕肩承大清安危,才知道掌持国事,真是十分艰难,一念至此,朕心中不是没有愧疚。但是,朕要树立威望,方有治国之力。今生种种,便是负他,亦已无路可退了。”
他在东莪面前站定道:“但朕必会禀承他以儒家思想治国,努力建立满汉共治的种种举措,不会做一个周旋于功臣之间无法自己做主的君王。此生亏欠于他的,亏欠于你的,待到再度相逢时,我必一一抵还于他。”他伸手轻轻地拉过东莪的手,两手合拢,握在手中。他的手温暖有力,她只一动不动,抬头看他。
二人沉默对望,就像是第一次相逢,细细打量对方,将一切付于眼底、记在脑海之中。秋风无比温柔的无声轻拂,像一只手静静地安抚着痛处。
半晌,福临轻叹道:“造物弄人,你不该与我相逢。而我……却好在遇到了你。”东莪泪盈于睫,低下头将手轻轻抽回道:“夜露深重,请皇上回宫去吧。”她转身跨进房间,自身后掩上房门。门外,他却久久未动,许久,他轻声道:“东莪,你一定要保重,看我如何治理大清,全你阿玛之念。”泪自脸颊滑落,无声滴在地上,东莪道:“你也保重。”他沉默未动,又过了一阵,听到他脚步声轻慢,朝院外去了。
东莪周身乏力,至桌前坐下,屋内尚未点灯,但清明的月光自窗格撒将进来,在黑暗中铺出一块有光的所在,她在这片清亮中端坐良久,陷入了沉思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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