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抗清义士-《大清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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建宁离开皇宫回额驸府的路上,心里是紧张的,兴奋的,又略带着些不安。她想很快就要见到她的丈夫、揭开射乌少年的谜底了,这真是令人期待。
她努力地回想,可怎么也记不清新婚之夜是否看清了额驸的脸,她对他的印象就只是刚才来宫路上他骑在马上跟着銮舆的侧影,那侧影和少年的他印在她心里的记忆慢慢重合,终于严丝合缝,融而为一。她知道自己没有认错人,那就是他,她少年时的梦中英雄。吴应熊,英雄,他可不就是一个真正的英雄么,他连乌鸦都敢射!
回到府里,建宁来不及梳洗更衣便传命下去:请额驸来见。
然而来见的,却是老管家。老管家垂着手瑟瑟缩缩地说:"额驸说王爷有急令,来不及禀报格格,已经紧急出城去了,命老仆在这里向格格请罪。"
这当然是老管家的虚幌之辞,他想格格就是再刁蛮不懂礼数,对公公至少还留点情面吧。不料建宁却莫明其妙地问:"王爷?什么王爷?"
老管家一愣,只得颤颤兢兢地回答:"回格格,是平西王。"
"哦,就是吴应熊的阿玛。"建宁仿佛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一位公公,她闷闷不乐地问,"那额驸说过什么时候回来吗?"
"路途遥远,大概总要个多月才能来回吧。"老管家不做准地说,心里不住叫苦,因为吴应熊根本就没有留下话来,既没有说要去哪里,也没有说多长时间回来,只是行过谢恩礼后,径直回额驸府换了衣裳就急急忙忙地走了。他好像根本不记得家里还有一位格格,是他指婚原配的正室妻子,更没意识到这位格格有多么刁钻任性,她发作起来是可以将整个额驸府放火烧掉,把所有仆佣流发充军的。
想到在额驸失踪之际,格格有可能采取的各种防不胜防的报复手段,老管家不寒而栗,就是当年跟平西王面对千军万马杀出一条血路时他也不曾这样胆怯过,因为根本不知道自己即将面临的会是什么。尤其看到建宁嗒然若失举棋不定的样子,他就更加害怕,简直觉得将有大难临头,不禁膝盖发软,胆颤心惊地再次说:"请格格降罪。"
"我不会怪他的。"建宁讷讷地说,眼睛望着一个遥不可及的地方,望进六年前的畅音阁楼下,忽然问,"管家,额驸是不是有一张镶着绿宝的小弓,太后娘娘赏赐给他的?"
"好像……是吧。"管家摸不着头脑地回答,不知道这位主子怎么忽然问起这件事来。这些年来,太后、皇上、众位嫔妃王爷赏的东西也太多了,他还真记不过来。
然而格格已经下令了:"你去拿来给我看。"
幸好凡是皇家的赏赐在府里都有造册登记,所以时日虽然久远,老管家还是准确地找了出来。建宁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夺了过来。正是那张弓,柄上的绿松石已经有些旧了,光彩不如从前明亮,是一种蒙尘的哑光,那是岁月给它留下的痕迹。是他!果然是他!
所有的记忆都回来了,某年某日,有一个闯入宫来的少年,曾经为她射过一只乌鸦,为此,皇帝哥哥治了他的罪。从此,她再也没见过那少年,不知道他的名字,也不清楚他后来去了哪里,但是他一直存在于她的记忆里,伴随她的成长而成长。她把他埋在心底最深处,并且无理由地相信他们是很亲近的,终有一天她会再见他。
现在,那预感实现了。他真的重新出现在她面前,身份是她的驸马。怎么竟会没把他认出来,怎么竟想不到呢?他们在一个府里共处了九天,他们拜了堂成了亲,她怎么竟不知道他就是她心里那个勇敢英俊的射乌少年!
建宁的心狂跳起来,她抚摸着那只小弓,用力拉开,拉成一个满月的形状。她微微地笑了,十年前,自己用尽力气也拉不开,于是嗔着吴应熊,说弓是假的,还骗他为她射落了一只乌鸦。那时的吴应熊,多么友善,多么勇敢,多么能干。建宁紧紧的抱着那张弓上,柔肠百转,泪光盈然。
老管家偷觑着主子的颜色,左右猜不透,只得小心翼翼地问:"格格是不是想射箭?园子里有个靶场。"
"不是,"建宁轻轻摇头,"我已经决定了。"
管家一愣,更惊出一额头汗来:"决定什么?"
"从今天起,我要好好地对待额驸,再不跟他生气了,就是他生我的气,我也打不还手,骂不还口。"
管家更加愕然,几乎以为自己听错:"格格说笑了。额驸怎么敢打骂格格呢,格格不打他骂他就好了。"
建宁笑了:"我是打个比方,意思是说,以后我会对他很好,很好,不论他怎么对我,我都不会计较,还是会使劲儿对他好,直到他感觉到我的好,也肯对我好。"建宁雄心壮志地发着誓,围着屋子转了一圈儿又一圈儿,脑子里不住涌现着许多宏伟计划,"我要给他做衣裳,自己亲手剪裁,还要绣上花;我还要给他做饭,一日三餐,天天换花样儿;我还要给他生孩子,有儿有女,生很多很多孩子……"
说到生孩子,建宁本能地害羞起来,声音低下去,然而新的恐惧却涌上来。生孩子的事,是要两个人合作的,只是她对他好,而他不肯对她好,那还是生不出来的。可是,怎么样才能让他对她好呢?建宁发现,自己对于男女之道居然全无知识,甚至,没有一个可以讨教的人。
管家稀罕地看着格格的脸上一圈圈红晕升起,心里不禁默念太后的恩德。他还以为这一定是因为格格归宁时得到了庄妃太后的开导,这才终于开窍、学会做人家媳妇儿了呢。不管怎么说,如果格格肯停止她的那些胡闹,不再变着方儿跟府里家人捣乱,那他们就真是要烧香拜佛了。
建宁说到做到,真的学起绣花来。她在宫里原本上过绣课,只是不喜欢,一旦用心,自然进步神速,一日千里。不到十天,竟真的绣了一条手帕出来,绣的是寻常的蝶恋花图样,还在手帕上绣了一句诗:春心莫与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
这句诗还是从前跟香浮学的,她并不很知道这句诗到底是什么意思,不过"相思"两个字很符合她此刻的心境,而她知道的诗也实在有限,便把这两句绣上了。只是,不知道吴应熊会不会喜欢?这可是她平生真正独立完成的第一件绣品呢。从前在宫里上绣课的时候,虽然也隔三岔五地绣两针,不过她总是躲懒,虎头蛇尾的,不是偷工减料,就是捉人操刀,孔四贞就是最常被她拉来做替手的。
想到四贞,建宁有些歉然,她想这次回宫,居然也没想起要请四贞来见见面--或者不是忘了,而是心有隔膜。她忘不了四贞对她的背叛。四贞明知道她即将赐嫁汉臣却一直瞒着她,根本没把她当朋友。不过现在她已经不生她的气了,因为四贞没有说错,她本来就是很喜欢汉人的,她对自己的出嫁满意极了,四贞可没有害她,对不起她。香浮和四贞,是建宁在宫里仅有的两个朋友,而现在则只剩下了四贞。
不,也许还有远山和平湖,也许远山和平湖将来会成为自己的好朋友的。平湖那张瞬间变得苍白的脸忽然浮现出来。平湖脸上的神情是多么的熟悉啊,她到底是谁?为什么会在听到《赵氏孤儿》的故事时突然晕倒?
建宁的心思又从绣帕上转到了泥人上,这是远山送给自己的礼物。多么可爱的有趣的珍贵的礼物啊。她忍不住又打开了匣子,一盒盒端详着匣中的男女,仿佛在揣测自己与吴应熊之间到底会是喜剧还是悲剧,正剧还是闹剧。崔莺莺等到了张君瑞,杜丽娘重逢了柳梦梅,张倩女团圆了王文举,自己呢?自己和当年的射乌少年终于如期相遇,并且结为连理,但是他们之间,会是恩爱相亲的吗?
绿腰见格格看着泥人儿出神,不禁会错了意,走上来笑道:"格格又想听戏了吗?可惜我会唱的戏不多,不过格格如果想听,我倒有个好主意。"
"是什么?"建宁嘻笑,"说得好,赏你。"
"格格忘了?现在您可是一家之主,想做什么就可以做什么,格格可以下一道旨,命管家在花园子里搭个戏台,请京城里最好的戏班子来府里唱戏,《西厢记》也好,《牡丹亭》也好,《倩女离魂》也好,《赵氏孤儿》也好,想听什么就演什么,想看多久就看多久,不比看泥人儿快活?"
"就是的,我怎么没想到?"建宁开心起来,立刻传命下去,"叫管家。"
搭一座戏台,养一班戏子,这阵势虽然罗嗦,倒也不算出格,京城许多公侯王府家里也都有前例的,甚至许多王孙公子本身就是票友,没事儿便喜欢串几出戏玩玩。因此老管家得了命,非但不以为忤,反倒有些庆幸,有这件爱好绊住格格的心思,大概短期内就不会再出什么别的花样来胡闹了。虽然他知道吴应熊向来不喜欢这些热闹花头,不过如今府里最大的主子是格格,只要能过了格格这关,公子的事尽可放到后面再说。
建戏楼不是一天两天的事,然而老管家担心格格等不及,又兴出别的妖蛾子来。便招了些花匠彩匠手艺工人来先搭了座临时戏台,也一样有卷帘棚顶,扎花台面,出将入相,眉额俱全。虽是空中楼阁,却也似模像样,只是不敢演武戏,亦不可场面过大,琴师、笛师也都只好屈居后台,恐怕挤在台子上支撑不起。又请了京里有名的戏班子,问明白会唱《游园惊梦》和《赵氏孤儿》才请,又查了黄历本子,定在九月初九重阳节起锣,连唱三天。
这一日,府里的人听说放戏,也都有些坐不住,撺掇着老管家向格格请命,都想去花园听戏。老管家哪里敢说,反把领头的人骂了一顿,说你们倒想得美,三天不打,就想上房揭瓦了,居然想跟格格一块儿看戏,也不称称自己斤两。着紧做好自己的差使,多长着些心眼儿机灵儿,把茶呀水呀点心呀预备好了,把园子里的花儿草儿侍弄好了,把杯子啦碟子啦椅子啦扇子啦打点好了,小心格格随时使唤。
下人们嘟着嘴去了,免不了嘀嘀咕咕窃窃私议。偏又叫绿腰听见,便回来一五一十学给建宁听。正值建宁心情大好,便笑道:"这也没什么,传我的话,凡没要紧差事愿意看戏的,就都到园子里看戏去吧;有差使的,也轮班儿过来。"众人听见,喜得咂嘴咬舌的,都拥到建宁房里磕头,说是谢谢主子开恩,宽柔体下,带契众人一同玩乐。
建宁更加高兴,随口说:"这算什么?以后咱们家自己盖了戏楼,就弄一个戏班子来养着,天天放戏,想什么时候听就什么时候听,想听什么就听什么,只管说出来,既便他们不会唱,另请会唱的班子来就是。"
这话一出,下人们自然更是没口子说好,奉承拍马的话更是熟极而流,不绝如潮。老管家暗暗叫苦,心道从前格格撒野使蛮时,众人虽然害怕倒还知道些小心,只要谨慎恭敬着些,纵胡闹也出不了大格儿;如今格格改了性情脾气,纵得下人们没大没小没了规矩惧怕,再若惹起事来,可就更了不得了。
然而建宁却顾不到这些,她一心一意想做个好主子,想在吴应熊回府的时候,所有人都说她的好,从而让他也觉得她好,于是一反常态,宽宏大量,每天领着府里人歌舞喧妍,沸反盈天的,渐渐分不清台上分下,戏里戏外。反是绿腰因受命管理戏班调度,自觉须得立些规矩威严,分个主次高低,反倒肯时常劝着建宁,不可太宽纵下人,失了大格。
好戏紧锣密鼓地开场了,第一出就是"惊梦",杜丽娘春困牡丹亭,伏在石上沉沉睡去,朦胧间见一少年书生青罗长衫,手执柳枝自那边过来,迎着她温言软语,转盼多情,甜腻腻地叫一声"姐姐,我和你那搭儿说话去也",遂拉着手"转过芍药栏前,紧靠着湖山石边",挽衣牵袖,勾肩搭背,"和你把领扣松,衣带宽",做出种种亲昵动作来,一边情切切意绵绵地唱着:"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
建宁眼看着红男绿女,耳听着蜜语甜言,忍不住双颊火烧,心旌动摇,仿佛有一扇门被突然撞开,让她忽然间了解了什么是男欢女爱,什么是你侬我侬,什么是相思入骨,什么是一见钟情,那一阵阵的悸动几乎让她坐立不住,接着又听到"行来春色三分雨,睡去巫山一片云"之句,更觉得意软神痴,心如鹿跳,而锁在唇间的一个名字几欲脱口而出,那就是:吴应熊!
"是哪处曾相见,相看俨然,早难道这好处相逢无一言。"建宁细细咀嚼着这几句,只觉得对吴应熊的思念仿佛潮水般一波一波地涌来,她好想现在就见到他,和他挽着手,偎着腮,就像那戏台上的男女一样,温存缠绵,相亲相爱。可是,她越是想他,就越想不起他的样子,越觉得他渺茫,遥远,遥不可及。她辛酸地想,原来这就叫"相思","春心莫与花争发,一寸相思一寸灰",说得真好呀。吴应熊,他现在哪儿呢?当她这样地想念他期待他的时候,他也会想着她吗?
吴应熊在柳州。离开京城的一瞬间,他便将建宁完全遗忘了,他的心里,只有明红颜。
其实他对红颜的身份早已有些怀疑,这些年来,她的行踪那么神秘飘忽,神龙见首不见尾,一会儿是京城茶馆的账房,一会儿又出现在蜀地明清战场上,原因决不仅仅是洪承畴的女儿那么简单。现在,他终于明白了,原来,她是反清复明的义士,是大西军的联络员。她在京城的任务,便是替明军筹措粮草,勘探情报。
他们真是截然不同的两种人,一个是大清皇朝的额驸,一个却是反清复明的志士。在某种意义上,他对前明的背叛是比洪承畴更为彻底的。因为洪承畴还只是做着满人的官,就像许许多多负明降清的官儿一样;而他吴应熊,却是做了满人的女婿,是惟一一个娶了满洲格格的汉人额驸。明红颜不能接受一个降了满清朝廷的人做父亲,难道会接受一个娶了满州格格的人做朋友吗?
天下第一大汉奸之子!天下第一个汉人额驸!天下第一个给妻子跪着请安的丈夫!
他和明红颜之间的距离,比两个朝代还要远!
然而她却毅然地相信了他,温婉地说:应公子是可以信得过的;并委托给他一个极度绝密的任务:运送银两出城,并亲手交到大西军领袖李定国手中。
他惊于她的坦诚,感于她的信任,更痛于她的高贵,并在瞬间下了决心:不论她让他做什么,他都会赴汤蹈火地去做到;哪怕她让他死,他也会含着笑引颈就戮。这是让他与她之间距离缩短的惟一方式。
他几乎是心怀感激地接受着红颜派给的任务,巴不得它越艰难越危险就越好,因为只有这样,才可以清洗父亲吴三桂与妻子建宁格格加诸在他身上的双重耻辱。为红颜效力,就是为大明效力,这是他惟一的救赎。不是他在帮红颜做事,而是红颜在给他机会。
事实上,吴应熊完成这样的任务也的确很适当,他的身份令他可以随时大摇大摆地出城去,满车的箱笼根本无人检查,即使检查也毫无疑点,当朝额驸拥有黄金万两并不稀奇,要运送一点珠宝孝敬平西王就更是人之常情。
吴应熊骑在马上,忽然有一点担心:红颜把这样重要的任务交给自己,是否因为她已经看穿了自己的身份呢?就好像他已经知道明红颜就是洪妍却有意不说破一样,她也早知道应雄就是吴应熊却从不提起。
可是细想又不像,如果她知道了他的身份,就是再信任他、再默契,也不会如此冒险地把一个关乎生死的天大秘密交到他手上,她不怕他带了父亲的军队把柳州荡平吗?要知道,吴三桂与李定国,可是恶战多年的死对头呀。但是也许,她比他更了解他自己,绝对相信他不会出卖她,出卖义军,出卖大明。
想到明红颜这样地信任她,把比性命更重要的机密交到他手上,吴应熊就觉得激动。士为知己者死,而她不仅仅是他的红颜知己,更是他心中的神明!
现在,他已经不再是那个背负耻辱而生的天下第一大汉奸之子,而是一个为南明朝廷效力的抗清志士了。这是他的重生,是他生命中最光荣的意义。而这重生,是红颜给予他的。
吴应熊的心里充满了感恩。
这使他在见到李定国的时候,除了敬畏和钦佩之外,更表现出一种由衷的热切。
李定国拍着他的肩哈哈大笑:"及时雨啊,你这批军饷来得太是时候了。有了它,我们至少又可以再撑两年,打他几十个漂漂亮亮的仗!吴三桂那个老匹夫,这回还不死在我手里?"
吴应熊蓦然而惊,耳边再次响起父亲常说的那句话:"大好头颅,谁来割取?"多年来,吴三桂与大西军之间不知大大小小地发生了多少次战斗,两军对垒,每一役都是浴血而战,吴三桂曾对儿子叹息:总有一天,要么我割下李定国的头,要么就让他割下我的头。
对吴应熊来说,李定国的名字实在太熟悉了。在蜀中随父征战的那段时间,他们每天说的想的都是李定国,那简直是一支天兵神将,打不垮攻不破的。吴三桂一直想不明白,大西军内讧不断,孙可望对李定国部百般刁难,而永历帝自身难保,毫无主见。在这样腹背受敌的困境里,李定国究竟是凭着什么力量左冲右突、百战不败的?他们的军饷从何而来?是否像传言中那样,一直由闽军郑成功在暗中资援?
然而现在吴应熊知道了,李定国所以孤军突起,是因为有红颜和二哥这样的义士在拥戴。他不知道这大清天下到底有多少个红颜,多少个二哥,但是他知道,如果李定国真的凭借这笔军饷战胜吴三桂,那么就是他亲手杀害了自己的父亲!他觉得自己仿佛坐在船中,风浪颠簸,明明看得到岸就在前方,却宁可忍受没顶之灾而不敢靠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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