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洞房花烛夜-《大清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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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治十年八月,大清宫廷发生了两件关于婚姻的大事:一是当今皇上顺治提出废后之议,在朝野上下掀起轩然大波;二是十四格格建宁下嫁吴应熊,她的婚礼虽然不是大清历史上最隆重华美的一次,却是惟一下嫁汉臣的满洲格格,这足以使这位本来名不见经传的和硕公主有资格载入任何一部大清的正传稗史了。
自从吴应熊回到京城,接连不断的赏赐便从天而降,先是正月里皇上颁了一道旨,命部院三品以上大臣各举所知,"不论满汉新旧,不拘资格大小,不避亲疏恩怨,取真正才守之人,堪任何官,开列实迹,疏名保举,各具专本奏闻。"洪承畴悄悄告诉吴应熊,皇上其实早已暗示要他奏名保举,且笑问:"世侄文武双修,既是虎门之后,又为皇上伴读多年,可任官职多矣,不论文臣武将,只要世侄开口,无不如探囊取物。"
吴应熊苦笑,文武双修又如何,难道像父亲那样,拿起战刀上阵劈杀自己的汉人同胞吗?或是像洪大学士这样,挖空心思修订一些满尊汉卑的法律来助纣为虐?他只得婉谢师恩,自称"才疏学浅,无所建树",一再坚辞。
到了月底,顺治见洪承畴迟迟没有保荐,有些坐不住了,便又下了一道旨,告谕满蒙汉之幼少年者,学习艺业骑射之暇应旁涉书史,特意举吴应熊为例大加褒奖。众臣鉴貌辨色,也就猜出皇上的意思是嫌没人保举吴应熊,这样拿着皇上的赏赐给皇上做人情的便宜事儿,何乐不为?于是众人争着保荐,也有说吴应熊通今博古,最宜选入翰林院修史的,也有说世子自幼从武,骑射过人,至少该给个将军做的,一时间谀辞潮涌,声势浩大,把吴应熊赞得天上有人间无,古往今来的第一个才子英雄。
那些奏章后来被太后知道了,笑着向顺治说了一句话:"这样的青年俊杰做你的妹夫,难道你还怕建宁会受委屈吗?皇上这就找个日子下旨吧。"当此时,顺治也只有露出了像吴应熊一样的苦笑。
三月初二,顺治于南苑行猎网鱼,特地召来吴应熊陪同。两人一边在河边垂钓,一边闲谈风月,不免说起"子非鱼"、"子非我"的典故,顺治笑道:"我也不是你,也不知道你到底是怎么想的,喜欢做文职还是武官?前几天在朝上,许多文武大臣保荐你,文臣们称赏你文采斐然,武将们又赞你骑射了得,你自己的意思如何?不妨与朕直说,想要个什么官职?"
通常到了这种时候,就该跪下来行礼谢恩了。然而顺治既然用的是闲谈的口吻,吴应熊便也顺水推舟,只当作闲话来听,望着鱼钩淡淡地说:"皇上过誉了,在下这点雕虫小技,别人不知道,皇上是最清楚的,无非游艺之学,其实于报国无益,哪里敢做官呢?"
顺治无奈,这才知道自己错怪了洪承畴,并不是他罔顾圣意,却是吴应熊不识抬举,笑道:"此前我一再暗示洪大学士举荐你,看他置若罔闻,又隔三岔五地称病误朝,还以为他无心辅政、嫉贤妒能呢,原来是你一向闲云野鹤惯了,视名利如樊笼。"遂放下这个话题,又问,"你还在找那位明姑娘吗?"
吴应熊黯然摇头,却反问:"皇上也还在找那位神秘的汉人女孩吗?"
"我想我是找不到她的了。"顺治叹息,"太后特许我可以纳汉女入宫。可是那些秀女中没有一个是她。也难怪,像她那样的女孩又怎么肯入宫呢?我想除了放弃,我已经别无选择--其实根本不由得我选择,就是不放弃,又能怎么样呢?"
吴应熊有些猜不透顺治的心思,他的语气既像是自言自语,又好似借题发挥,他在暗示或者劝慰自己什么吗?他模棱两可地回答:"有时候,不放弃仅仅是一种心思,支撑着自己活下去的心思。我想过了,不论找不找得到明姑娘,或者即使找到了也没有结果,我也会一直惦记着她,找她,这样子活着,总算有一件可盼望的事情。"他的声音如此忧伤而又坚决,让顺治不由深思。他想吴应熊今生今世都不会放弃对那位明姑娘的爱意了,十四格格嫁给他,又怎么会幸福呢?
是晚慈宁宫请安,顺治将吴应熊辞官之意禀告太后,再次说:"吴世子为人淡泊,无意仕途,毫无攀龙附凤之心,而且据我所知,他早已心有所属,将十四妹指婚与他,恐非良配。"
大玉儿蹙眉道:"皇上,自你亲政以来,大事小情早已学会独自处理,也还有杀伐决断,所以我才放手让你主政,不加干预。怎么惟独于这些儿女情长上却是婆婆妈妈,瞻前顾后的?十四格格下嫁,为的是我大清江山永固,将我朝视满汉为一家的态度公告天下,这难道不比男欢女爱、"心有所属"来得重要?好了,这件事由我做主,不予再议,你有这些功夫,还是多想想治理朝廷的事吧。"
顺治心下一惊,皇额娘的话已经说得相当严重,几乎是在向自己宣战:后宫的事理当由太后做主,如果自己不肯放手让她为建宁赐婚,那么她也不会再坐视自己完全亲政,而要行使太后懿旨插手朝廷--事实上,她的确仍有这份余威。自己要为了十四妹与太后闹翻吗?结果会是什么?太后说得对,大清初建,百废待兴,文武百官参差不齐,的确是该多放一点心思在朝政上的。至于建宁,唉,谁叫她生于帝王家呢?
次日早朝,顺治览章奏毕,接连处理了几件大小朝事,又下旨免除直隶蓟州、丰润等十一州县九年分水灾额赋,免江西六年分荒残欠赋二十七万八千七百九十五两。退朝后,他特地留下范文程,问道:"洪大学士近来每每称病告假,到底生的是什么病?"
范文程笑道:"大学士的病征倒还有限,病根才是为难,他这生的是心病--自从在盛京归顺了咱们大清后,他与高堂已经十年不见,去年冬上好容易得了消息,却又是死讯,如今女儿又失踪了,急火攻心,况又是暮年之人,怎么能不病呢。"
"洪大学士有女儿吗?这我倒没有听说。"顺治大为稀罕,"他这女儿是怎么失踪的?为何不派人去找?"
"怎么不找?找了且有些年头呢。可是偌大京城,一个人要存心藏起来,哪里那么容易找得到?况且她也未必还留在京城。"
原来范文程见皇上近来每每冷落洪承畴,早已有心为他说项,既见皇上问起,便一五一十,从洪承畴当日囚禁三官庙、庄妃劝降、洪老夫人携孙女洪妍割袍断义说起,一直讲到去年洪妍扶柩归来、随即失踪、洪承畴遂一病不起,叹道:"要说洪大学士对皇上,对大清,真是忠心耿耿,毫无保留。只可惜洪老夫人年迈固执,不能体谅大学士弃暗投明之心,竟使得母子阴阳永隔,父女反目成仇,我们这些做同僚的,也都爱莫能助。"
三官庙劝降一事原是顺治从前便知道的,也是他自小即深以为耻的,因了这个缘故,十年来他从未深究此事,连提也不愿意提起,然而今天听范文程细说从头,才忽然意识到这件事与他心目中那个神秘汉人小姑娘之间极可能有着某种紧密的联系。十年前,被囚禁在盛京宫中的汉人小姑娘,神秘地来,神秘地走。会不会?会不会……
他莫名地紧张起来,紧张到屏息,几乎是小心翼翼地问:"那位洪小姐,今年多大了?"
范文程完全没想到皇上竟会问出这样一个毫无边际的问题,要想一下才不确定地回答:"当年在三官庙的时候,那小女孩大概也就五六岁的样子吧,如今十年过去,该是十五六岁了。都说女大十八变,只怕就是洪大学士和女儿在街上迎面遇见,也未必认得出来呢。"
时间对了,年龄也对了,那么,地点呢?地点也对吗?昨天才跟吴应熊提起那位汉人小姑娘,难道今天就有下落了?顺治更加紧张地问道:"当年洪老夫人和小姐来盛京的时候,有没有在宫里住过?"
"住过几天。就在十王亭边上的值房里。不过只呆了两三天,太后就命人给送出去了。"
果然是她!真的是她!终于找到了!十年相思,终于知道了那神秘汉人小姑娘的真实身份,原来就是洪大学士的女儿!顺治一时有些不辨悲喜,他从没想到,原来答案就在自己身边,唾手可得,只要自己稍微对当年发生在三官庙的往事多问上两句就可以了然的,却只为自己心里的一根刺而错过了十年。他茫茫然地问:"她叫什么名字?"
"谁?洪小姐吗?"范文程更加意外,记得洪承畴同自己说起过的,还让自己帮忙寻找,他使劲地想了想,才恍然地回答,"好像是叫洪妍吧,小公子叫洪开,两个名字只差一个偏旁,所以还有印象。就是叫洪妍。"
顺治却是不理会什么小公子的,他满脑子都是洪妍的影子,那十年前的神秘汉人小姑娘哦,他终于知道了她的芳名:洪妍。原来她叫作洪妍!他在心里默默地呼唤着这个名字,竟是潸然欲泣。当他默默地思念她呼唤她的时候,她会有所知觉吗?当她在空气的震颤中感受到某个人的思念,又会知道那个人就是他、当今天子吗?
洪妍,洪妍。少年天子顺治的心里充满了温柔的思念与感伤,他想流泪,又想啸歌。十年了,虽然他仍然没能找到她,却终于知道了她的名字,终于向她走近了一步,至少,是走近了她的父亲。这使他觉得,自己终于与洪妍有了某种联系,从而变得更加紧密了。
四月二十二日,顺治特别传谕礼部制定满洲部院各官:今后凡有父母丧事,一体依照汉官旧例,离任丁忧,持服三年,又追述去年洪老夫人仙逝,洪承畴为朝务繁忙而未能尽人子之孝,特地追补了许多赏赐,又传命礼部准备三牲,以为下月洪老夫人周年之祭。
洪承畴大为意外,心中栗栗不安。而百官庆贺之余,都纷纷猜测这是某种擢升的先兆。果然隔了一月,顺治再次颁谕,特升洪承畴为太保兼太子太师、内翰林国史院大学士、兵部尚书兼都察院右副都御史,经略湖广、广东、广西、云南、贵州等处地方,总督军务,兼理粮饷。又授予敕书,以洪承畴"前招抚江南,奏有成效,必能肃将朕命,绥靖南方",许其"听择扼要处所驻扎,应巡历者随便巡历。总督应关会者必咨尔而后行;尔所欲行,若系紧密机务,许尔便宜行事,然后知会。""文武各官在京在外应于军前及地方需用者,随时择取任用;所属各省官员升转补调悉从所奏。""应用钱粮,即与解给。"
这道圣谕,无异于上方宝剑,洪承畴的权力之大一时无两,喜出望外之余,反觉可惧,不禁向范文程谋道:"皇上前些阵子对我不冷不热,为何近日突然这般重视起来?"
范文程也是不解,只得将日前与顺治的一番对话详细转述,揣测说:"或者皇上知道了你为朝廷付出的一切,深觉感动,又知道你正在四处寻找女儿,所以特赦了这道谕有心要行你以方便吧?"
"看来的确是这样。"洪承畴纳闷地说,"有了这道圣谕,找洪妍的确是方便多了,各地任意驻扎,随便巡历,各关总督听凭调遣,那是由得我布下天罗地网了。只是皇上要真是为了方便我找女儿如此厚赏,好像小题大做了些;若不是为这个,又解释不通。这可真是君心深似海呀。"
但无论如何,高官厚禄总是好事。自从洪老夫人死后,洪承畴原有好一段时间心灰意冷,对顺治也暗自衔怨,近日一连串的赏赐让他扬眉吐气,那丝怨恨也就烟消云散了。"丁忧三年"的新制颁发,使得所有汉官对他感恩戴德,"随便巡历"的特权,更让满官们清楚地看到了他在朝廷上举足轻重的地位。
洪承畴志得意满,连上奏本,举荐亲朋故旧,正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而顺治无有不准,这里面,自然少不了吴三桂当年山海关归顺献城之功。六月二十七日,朝廷颁旨授平西王属下都司、守备等九十一员世职有差;赠阵亡、病故之都司、守备等三十三员世职有差,以其子弟各袭职。又因平西王征战未还,特命世子吴应熊代领赏赐。
当吴应熊跪在丹陛下谢恩领赏时,真是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山海关归顺献城",皇上口里的功,是他心目中的奇耻大辱,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万古罪孽。然而他,却要跪在这里山呼万岁,口称谢恩。他想他不如死了。世上已经没有任何一种羞辱比此更甚。
然而他错了,他不知道,很快还会有更大的羞辱要来到。那便是赐婚。
当礼部以太后之名驾临世子府,颁旨赐婚,且命其择吉纳彩之际,吴应熊无异于听到了晴天霹雳。他早就知道他的婚姻大事多半由不得自己做主,但怎么也没有想到,竟会由太后指婚,而且还被招为额驸。做天下第一大汉奸的儿子已经够耻辱的了,居然还要做史上第一个娶满清格格为妻的汉人男子,从今以后,要每天跪着给自己的妻子请安,生有何趣?
他再一次跪在那里谢恩,麻木地想:我情愿死了。
他当然明白赐婚的真正含意:他父王吴三桂远征西南,重兵坐镇,若生异心,必对朝廷不利,但赐他为额驸,便可以把他永远留在京都以令吴三桂有所顾忌,这就跟当年多尔衮指定他为顺治伴读是一样的用意;表面上,却是在向天下人表白,朝廷视满汉为一家,把他当成了一座靶子,一面锦旗,彰显朝廷的仁政--总而言之,他不再是一个正常的自由的完整的人,他只是一个人质!一面招牌!
他穿着蟒袍补服,由赞事大臣引着在乾清门下跪领圣旨,授爵三等精奇尼哈番加少保兼太子太保--他的父亲吴三桂靠出卖国家民族换来花翎顶戴,已经够让后人蒙羞的了;而他今天,更是以出卖男人的尊严身份来换取一个太子太保的爵衔--他情愿死了!
是夜,洪承畴早已接了吴三桂的拜请信,亲自来到世子府,帮着吴应熊筹划婚礼细节,笑容可掬地道:"世侄虽然博识有为,毕竟年轻,没经过这些事。皇家婚礼又不同于寻常百姓,可不能做错一星半点,不然,本来是鸡犬升天的好事,转眼再给弄个鸡飞狗跳可就麻烦了。"说着哈哈大笑,比世子府任何一个人更兴致勃勃。
这些日子,洪承畴吉星高照,飞黄腾达,比谁都威风,比谁都兴头,简直不知道该怎么样表现自己的得意才好,帮助吴应熊筹备婚事,正是他借题发挥的好节目,因此十分尽心,举着一张单子说:"到了正日子,按礼你要一大早去午门奉进"九九大礼",每样礼品数都必须含九或九的倍数,包括文马十八匹,鞍辔具、胄甲各十八具,羊八十一只,酒席九十桌……估计你也准备不全这些,干脆我再辛苦些,都帮你准备好吧。还有你这里仆婢太少,将来公主进了门,怎么服侍得周全,也等我帮你多挑些仆从送来。"
吴应熊诺诺点头,面如死灰。他看着洪承畴,很想告诉他:我不愿意做驸马,我爱的,是你的女儿。我情愿做你的女婿。你愿意吗?
他已经知道红颜就是洪承畴的女儿,但他同时也知道,自己不可能向洪承畴提亲--洪家父女早已恩断义绝,洪承畴根本无法替女儿允诺任何事;而且洪承畴效忠清廷,又怎么会让自己这个准额驸为了他的女儿抗旨呢?自己与红颜,永生永世都不可能有结果,甚至,永远都不可以让红颜知道自己是谁。否则,她一定会唾弃他,厌恶他,再也不要看他一眼的。他是否有勇气像红颜那样,抛开姓名所代表的一切,包括身份,父母,功名,然后隐姓埋名,与红颜一道云游天涯?
也许可以做到的,为了红颜,他愿意那么做。然而,他毕竟不是红颜。红颜离开洪承畴时,还仅仅是个六岁的小女孩,事隔多年,已经没有人知道明红颜就是洪妍,没有人会将她的所作所为与她的父亲联系在一起。她做她的抗清义士,洪承畴做洪承畴的太子太师,他们两不相干,形同陌路。
然而吴应熊却不同,他可以在红颜面前自称姓应名雄,却不能在天下人面前一叶障目。认识他的人太多了,他的一动一静,势必要影响到父亲,整个吴氏家族,甚至整个西南军。他若与朝廷反目,带来的将是血流成河,天崩地裂。除非,他隐居深山,永不露面。
如果是那样,红颜肯吗?如果她问他为什么,他要不要实话实说?如果他说出实情,她还愿不愿同他在一起?他甚至都不知道今后是否能够再看见她。他们终究是无缘。
吴应熊的心死了,他知道,他再也见不到梅花。
他像行尸走肉一般由着洪承畴帮他准备了初定礼,接着又像提线木偶般由内务府指引着参与了整个定婚礼,纳吉礼,定妆礼……
保和殿的前檐下和中和殿的后檐下分别陈设着中和韶乐和丹陛大乐,两殿之间的丹陛正中搭一座黄幕卷帘棚,名曰"反坫",内设大铜火盆、盐碟方盘、宽桌高椅,保和殿设宴六十席,用羊63只,乳酒、黄酒35瓶,凡入宴的王公大臣、侍卫及执事官员俱身着蟒袍补服,额附近族中有顶戴的均穿朝服,由鸿胪寺堂官引导至皇太后宫门外行礼,然后都到保和殿丹陛上恭候。
吴应熊知道,那些额驸在悄悄议论自己,不无讽刺,因为他是惟一的汉人驸马,他们以为他高攀了。实则他又何尝愿意做这个驸马呢?他不在乎别人的讥讽,更不理会别人的妒羡,他的心已经死了,走在这里的只是一个傀儡,一领会自己走路叩头的袍子。
他不记得顺治在何时升座的,不记得自己是怎么样随众行礼,不记得喝了多少酒,吃了多少肉,不记得宴会上那些满族歌舞,不记得人们怎样对他奉承恭喜,不记得宴会结束后他如何到内右门外向着皇后宫的方向行三跪九叩之礼。他麻木地做着这些,灵魂已经不在身体里。
他惟一记得的是,那天他喝得烂醉如泥,是洪承畴亲自送他回府,临走的时候拍着他的肩膀说:"钦天监选定日子,就是八月十九,再过几天,你就要驾凤乘龙、做皇亲国戚了,以后享不尽的荣华富贵。我真羡慕你爹有你这样的好儿子,我若有女儿,也巴不得跟你结亲呢。"
吴应熊只觉得心里一疼,忽然醒了。
接着,便是送妆了。
那天,押送嫁妆的车马从清晨走到黄昏,也许是太后要让宫里宫外的人看到她对于绮蕾的遗孤有多么恩宠有加,把她赐婚吴应熊的确是为了国家社稷而非漠不关心;也许是顺治皇帝不忍看到妹妹这样委屈地出嫁,所以要以加倍赏赐来使自己内心平安;总之,建宁的妆奁远远比以往和硕公主的嫁妆要丰厚许多倍,堪比太后所生的固伦公主了。
妆奁队伍浩浩荡荡,从皇宫一直排到额驸府。全城的老百姓都被惊动了,挤在沿途观看。有的叹息,有的赞羡,有的猜测着这箱大抵是珠宝,那笼显然是衣裳,四角俱全的只怕是床,高叠宽架的可能是柜,那好事的便争辩不休,有的说我数得清清楚楚共是一百零八辆车子,准是一百零八件箱笼,有的说你只顾看车没算计那马驮的人抬的,加起来何止二百件,有与宫中沾亲带故的这时候便显山露水出来,很权威地说,我听人说得真真儿的,别提衣裳家俱,光是头饰就有一百零八项了,还不算手镯耳坠这些。
人们摇头咋舌,念佛不已,却也有不信的,说是"公主有多大头,戴得下这一百零八件头饰?就是可北京城的金银铺子,也未必凑得齐一百零八款首饰,若不是一款一式,那也没什么意思。可见你吹牛。"
说的人便不乐意了,赌咒发誓地道:"怎么是吹牛?我三叔公的隔壁住着宫里太监小顺子的娘,小顺子是内务府总管吴公公的徒弟。吴公公亲口说给小顺子,小顺子回家来又亲口说给她娘,她娘说给我三叔婶,三叔婶来我家时又亲口说给我娘的,这还有假?吴公公说的那才是一个清楚,我虽学得不全,也还记得有一件红宝石朝帽顶,嵌着大东珠十颗,还有帽前金佛、帽后金花、金珊瑚头箍,这是给额驸的;给公主的就更多了,什么金凤,金翟鸟,金镶青金方胜垂挂,金荷莲螃蟹簪,金莲花盆景簪,金松灵祝寿簪,数都数不清,光说那金翟鸟吧,嵌着锞子一块,碎小正珠十九颗,随金镶青金桃花垂挂一件,嵌色小正珠八颗,穿色小正珠188颗,珊瑚坠角三个,连翟鸟一共重五两三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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