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绿肥红瘦(四)-《大清公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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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月三十是福临的生日,他一早往慈宁宫给太后行过礼,又在朝堂上接受了群臣进表称贺,照理要回后宫接受诸贝勒、格格以及嫔妃们祝寿。
位育宫里,子衿、子佩一大早便带着诸宫女忙里忙外,在案上铺了红毡子准备摆放礼物,又早早备下招呼客人的茶果,萨满座上祭了三牲,龙凤座下放了预备人磕头用的织锦垫子。一切准备停当了,方撮哄着慧敏郑重大装,重新梳头匀面,单等顺治下了朝,好与皇后共登御座,接受贺拜。
去年正月三十,皇子牛纽突然夭折,弄得宫里凄风苦雨的,连万寿节也没有正经庆贺。其实谁都明白,牛纽是皇上的第一个儿子,是皇上十三岁时与指导他性事的侍寝女官生下的孩子,先天不足,能顺利降生已经是异事了,活下来更是不易,夭折其实正常。但是人们却不肯承认这样简单的事实,反而搞风搞雨地在宫里闹出许多妖蛾子来,一时谣言四布,甚至有人怀疑是皇后醋妒成怒,暗下黑手,要不怎么那样巧,皇后前脚进宫,皇子后脚就死了呢?即使不是皇后亲手所害,也至少是因为皇后的意头不好,冲了皇子,可见是无福之人。
这些话,究竟也不知道是谁说的,可是树叶儿窗帘子都知道,雨珠和风声也都知道,它们嘁嘁嚓嚓,窃窃喁喁,不知怎么就传到了子衿、子佩的耳朵里,不知怎么就传进了皇后慧敏的耳朵里,不知怎么就传遍了整个后宫的各房各殿。然而奇怪的是,当慧敏勃然大怒要抓住几条舌头来治罪的时候,却发现竟然找不出一个人来,因为从没有人明确地在她面前说过这番话,就连子衿子佩也不曾转述过。她自己也想不明白,当初是怎么知道的呢?
宫里的消息传得真快,墙那么高,壁那么厚,规矩那么严,竟也一样穿得透而且传得快。绛雪轩和位育宫离得那么远,但是皇上在轩里的一举一动,慧敏就是不想知道也不行。哪个宫女今夜又侍寝了,哪个妃子怀了身孕,她都知道,知道了就不能不生气,生气也无济于事,因此就更气闷。虽然她没有说出来,可是子衿子佩也都知道了,也都在陪她郁闷,陪她等待,等待与皇上再次相见的日子。
整整一年。终于再次等来了皇上的圣诞,今儿是他的生日,是万寿节,他总不能不来了吧?
然而等来等去,直到日上三竿了,却半个人影也不见。倒是派去御花园折梅插瓶的小宫女回来,嘴快地说:"子衿姐姐,我看见十阿哥、十四格格、还有淑媛娘娘他们都穿戴得整整齐齐,往绛雪轩那里去了,跟的人手里捧着托盘,好像是送寿礼去的。皇上今儿是不是不来位育宫,要在绛雪轩接受拜贺了?"
子衿闻之大惊,心说这可怎么跟皇后娘娘禀报呢?她心里还藏着一个说不出来的苦衷,就是自己是皇后的陪嫁奴婢,是一入宫就受封的女官,理所当然的妃子人选。然而皇上大婚七天就同皇后分房,从此绝足位育宫,自己连同皇上照个面儿也难,封嫔自然也是镜花水月,遥遥无期了。大好青春,如花美貌,难道就要这样陪着个虚名皇后蹉跎岁月,老死宫中了吗?为着今天的皇诞,她早在私下里悄悄备办了一份独特的寿礼献给皇上,那是一条用金丝绣着九条龙的腰带,在巴掌宽的地方绣出九条龙,而各自姿态迥异,须发皆张,针线的精致可想而知。那是她躲过众人耳目,用了整整两个月才绣成的,她想,皇上见了腰带,知道她的一片苦心,一定会怜惜于她,恩宠于她的。可是皇上都不肯到位育宫来,腰带岂非同人一样,连面圣的机会也没有,更遑论侍奉呢?
正想得出神,子佩插了花走来,在她肩上轻轻一拍:"傻丫头,别人忙得脚打后脑勺,你只管发什么呆?"
子衿吃了一惊,忙随手将腰带藏在针线篮子里,冷笑道:"为谁辛苦为谁忙?有这会儿忙的,更有过会儿哭的,我劝你还是闲下来静心想想的好。"
子佩笑道:"这可疯了,无缘故的我哭什么?"
子衿道:"你既然这么镇定,那就由你去禀报娘娘好了,就说皇上今儿不来位育宫,正在绛雪轩接受拜贺呢。问问娘娘看,咱们是去呢还是不去?"
子佩听了,便像凭空听了一声雷,呆呆地站着,恨不得将耳朵堵起,当作没有听见方才子衿的说话。
子衿看她那个样子,又冷笑了数声,只得自己走进暖阁来,笑吟吟地对慧敏禀道:"娘娘,皇上已经下朝了,因为说御花园的梅花开得好,招呼大家都往御花园去,一行拜寿,一行赏梅花。娘娘看皇上的兴致可有多好?咱们这便也往那边去吧?"
慧敏脸上变色,哼了一声道:"他身为一国之尊,贺寿礼这种大事不在寝宫行礼,倒跑到书房里聚会,算怎么回事?什么赏梅,分明是不把我这个皇后放在眼里。他既然不愿来位育宫见我,我倒巴巴地跑去,那不是输了给他?我偏不给他这个脸。"
子衿暗暗叹息,心道皇上都已经两年不来位育宫了,你什么脸面都扫地了,还只管撑着,可撑给谁看呢?表面上却仍然只得挤出笑脸来劝着:"话不是这么说,皇上的大寿,自然要随他的意思,愿意在哪里摆寿就在哪里摆寿,皇上喜欢赏梅花,咱们凑个趣也好,总不便在这大喜的日子里驳了皇上的面子呀。"
此时子佩也已镇定下来,听见子衿劝皇后,也忙在一边帮腔道:"子衿说得是,娘娘请看,这是刚打御花园里折来的梅花,果然开得漂亮呢。咱们与其呆在屋子里赏一枝梅,倒不如去御花园里看满树的梅花去,也是踏雪行运的意思,娘娘往年带咱们堆雪人,玩得何等尽兴,今年还一次不曾去踏过雪呢。"
终于劝得慧敏打起精神来,勉强起身,披了紫貂大氅摇摇摆摆地出门。子衿子佩带着小宫女跟在后面,有搬椅子的,有拿手炉的,有捧唾盒的,有提点心篮子的,子衿亲自捧着皇后送皇上的寿礼,命子佩拿着赏人的银锞子,一行浩浩荡荡地往御花园来。
此时一起一起的贺寿人群大多已经磕了头,领过寿面散去,绛雪轩里只剩下十阿哥博果尔、十四格格建宁和那位从天而降的汉人格格孔四贞,正同顺治坐在炕上,四个人围着炕桌,一边一个抓子儿赌糖果呢。
看见皇后进来,博果尔同贞格格忙跳下炕来行请安礼,建宁却仍坐在炕上,只随手扬了一下绢子,含含糊糊地着:"皇后娘娘吉祥。"
慧敏忍着不肯发作,含笑向顺治道:"皇上好兴致,臣妾给皇上请安,祝皇上福如东海,寿比南山。"子衿子佩率着众宫女也都花团锦簇跪了一地,莺莺燕燕地喊着"万岁万岁万万岁"。
顺治往时看到慧敏招摇炫耀仪仗非凡便觉反感,然而今天是他寿辰,将寿堂摆在绛雪轩已经理亏,见皇后非但没有兴师问罪,反而满面春风地问好,倒也意外,因此含笑伸手道:"免礼,皇后远来辛苦,要不要上炕来暖一暖?"
贞格格听见,早已将薰炉旁最暖的位置让出来请皇后坐,子衿子佩呈上寿礼,又递手炉到皇后怀中。
慧敏自与顺治分宫别居后,还是第一次看他这样温言相向,不禁心花怒放,随在顺治身边坐了,眼角眉梢全是喜悦,红粉绯绯地笑道:"你们刚才在玩什么?我也算一个。"
博果尔道:"在抓大把儿,皇后也喜欢玩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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