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女乐(一)-《大清公主》


    第(2/3)页

    然而便在这时,宫中大婚的日子却定了下来,慧敏被凤驾鸾舆拥入宫中,从此不见天日。

    入宫前,慧敏不知多少次梦见过紫禁城,梦到自己指点六宫的威仪。在她心里,原以为紫禁城贵为皇宫,不知道要富丽堂皇到什么地步,一定有看不尽的华彩,就跟瑶池仙境一般。然而进了宫,却也不过是些大房子大院子,难道还大得过蒙古草原去?便是那些家具陈设,也多半笨重拙大,不是红木便是紫檀,与蒙古王府里没太大分别,远没有长安街热闹有趣。只有太监是自己从来没见过的,先还觉得稀奇,可是很快就发现这是最没道理的一种人,不男不女,鬼鬼祟祟,光是看看已经让人倒尽胃口。最可气的当然还是皇上,他根本就没有把自己当成皇后,当成天下间最美丽最尊贵的慧敏格格来看待,而是不理不睬,冷冷淡淡,好像自己只是宫中芸芸女眷之一,并无特别出众之处。这不是睁眼瞎子是什么?

    只有皇太后娘娘是真心疼爱自己的,是自己的亲姑姑,是科尔沁草原上飞来的凤凰,和自己同声同气,同血同宗的。可是,她是那么忙碌,明明皇上已经亲政了,可是朝廷政权还有一半是实际掌握在太后手中的,洪承畴、索尼、汤若望这些个人三天两头地往慈宁宫跑,说是同太后议政。议什么政?政务不是皇上的责任吗?太后既然插手接管了一半,那皇上在干什么?为什么他也天天忙得见首不见尾?

    还在大婚第二天,皇上便照旧上朝问政了,酌规定律,调兵遣将,并继续追究多尔衮及其余党的罪状。八月十六日,以多尔衮曾滥收投充,将其名下投充人近两千名发回原州县,与平民一体当差;十七日,准兵部奏言,设马步兵经制,命诸王议政大臣会讯,控谭泰阿附多尔衮等罪十款,对质皆实,著即正法,籍没家产,虽有臣子起奏皇上刚刚大婚,杀人不吉,却也只允了子孙从宽免死,谭泰阿仍然死罪。

    顺治穷追不舍地对着一个已经死透了的多尔衮掘墓鞭尸,近乎泄愤。都说婚礼是人生中至高无上的快乐,然而新婚的顺治就好像刚刚遭遇过一场天灾人祸似的烦躁不安,决狱行罚之际声色俱厉,励精图治以至废寝忘食,有时召集臣子密议竟至夜深,甚至在太和殿屏风后搭了一张床榻,晚了就在此歇息,索性连寝宫也不回。

    八月二十一日,朝廷以册封皇后及上皇太后徽号礼成,颁诏全国。同日,南明与清军战于舟山横水洋,大败,南明鲁王妃及大学士张肯堂等皆自杀。捷报传来,顺治帝却并不见得高兴,只淡淡地说了声"交礼部商议嘉奖事"便退朝了。"自杀"两个字让他想起了崇祯皇帝,也想到了长平公主,"不成功,则成仁",是明贵族的天性吗?

    满蒙两族都是草原上的枭雄,世世代代分而合合而分者数次,便是自己族内的厮杀也从未停止,他们早已习惯了胜者为王,败者为奴,但是,都用不着去死。一个部落打败了另一个部落,就把那个部落的妃子娶过来做自己的妃子,盛京五宫中的贵妃娜木钟和淑妃巴特玛就都是这么嫁给父皇的,这没有什么不好。可是现在大清灭了大明,却没听说谁娶了明朝的妃子或公主为妻,她们争先恐后地去死,连宫女都是这样,尸体填满了后宫的御井,这是为什么?他真希望可以向长平公主讨教,与她一边喝茶一边谈生论死,点评江山。除了长平,他想不出还有谁能与自己这般开诚布公地对话,毫无保留地交谈--他是连母后改嫁这样的奇耻大辱都可以拿来向长平请教的。

    长平之死对于顺治是一笔莫大的损失,这在事情发生之初的时候还不觉得怎样,随着时间的推移,这种失落反而越来越鲜明地突显出来,使他每每在满腹心事无人可诉时因为想到长平而愈感孤独。今日,这种孤独和沧桑的感慨又被鲁王妃的自尽重新激起了,宛如投石入湖,涟漪不断,一圈一圈扩得越来越大,波及无边。退了朝,他仍然笼罩在这种莫名的伤感氛围中不能自拔,然而这一份伤感却又不能与外人道--大清皇帝竟为了南明鲁王妃的死而哀悼,这说得过去吗?说出来,怎么对得起浴血厮杀、战死舟山的大清将士们?

    然而他这副怏怏不乐的样子看在慧敏眼里,却又是一气:她难得陪顺治上一次朝,满心以为自己才是今天的主角,可是那些没眼色的大臣,却照旧长篇累牍地奏章议政,对于颁诏之事不过例行文章地轻描淡写了一笔便算数,就好像朝堂上每天都有新皇后坐殿,每天都有新封号要颁诏天下似的。而最煞风景的自然还是皇上,在朝上板着一张脸还可说是天子之威,做什么回到宫里也是这样垂头丧气长吁短叹的,连正眼儿也不瞧自己?简直白白浪费了这么多带进宫来的好衣裳好头面,浪费了今儿个为着颁诏礼而精心妆扮的这副花容月貌。

    慧敏在妆扮上是下过苦功夫的,也是既有天资又有家资的,可以一年三百六十天,发型服饰天天都不重样儿。首饰盒子打开,簪、钗、梳、篦,珥、铛、钏、环,不计其数,仅止清宫里不常见的冠梳,就有"飞鸾走凤"、"七宝珠翠"、"花朵冠梳"等几十种,都不知有没有机会戴。而子衿和子佩两个,训练有素,各有专长:子佩专管脂粉头油,会梳十几种发式,再加上绢花钗环搭配着,又能变换成几十种花样;子衿则专管四季衣裳,又擅刺绣,格格贴身的衣物都是她亲手绣制,最能体贴主子心思。

    三个人黎明即起,为着这一日的盛典栉沐梳洗,将慧敏打扮得如一朵盛开的牡丹花般,铆足了劲要令朝堂上下的人为之惊艳。不料入了朝,上自顺治,下至群臣,竟然都对皇后的天人之姿视若无睹,照例进表称贺后便把她当透明,只管议政去,什么南明,什么舟山,什么鲁王妃自尽,什么吴三桂进京,可不把人絮烦死?

    其实这也难怪,慧敏今年不过十三岁,纵然生得娇美些,也还是个小女孩,只是脸蛋儿精致,身材却是谈不上,更无风韵可言。这些文武大臣府里都是妻妾成群、脂罗成阵的,漂亮女人不知见了多少,如今入了关,正是对江南佳丽垂涎三尺的时候,又怎么会对一个十三岁的蒙古小姑娘倾心?况且她是皇后,高高在上,大臣们眼观鼻,鼻观心,总没敢正眼儿看她,自然也无法惊艳。
    第(2/3)页